承平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是自己在教导十一殿下的武艺时,对此人要求太高,而这个素来不受重视的十一殿下,性子又倔强得很——为了完成他布置的任务,无视自己身体的极限,如今此人已然陷入了昏迷之中。
承平在信中道,十一殿下性子太倔,希望他能够多劝一劝,好叫此人改了这性子。
此外,承平还在信中言及今日宫秋冥晕倒一事——此时正是这人意志最为薄弱之时,若有人劝慰一二,想必宫秋冥会待其更加信任。
卫玉楼本不想过去,可承平在信中明里暗里地说了好几次,让他过去劝慰十一殿下,他仔细一想,也觉得此事可行,遂同意了承平的安排。
……
太子死后,原本在东宫任职的内侍,便也被放了出来,这使得承平能够运作一番,继而进入了十一殿下所在的幽兰宫。
幽兰宫地处偏僻,荒凉破败,乃是这皇宫之中,除冷宫之外,最为破旧的地方。
将一个年幼的皇子养在这种地方,不得不说,圣人真是冷漠无情。
不过,对于卫玉楼而言,宫秋冥越是不引人注目,便越便于他们行事。
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情,可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好事。
而承平,想必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会选择来到幽兰宫当值。
不过,承平是内侍,自然能够有各种理由进入幽兰宫,可他卫玉楼只不过是个驸马,又有什么理由留在宫中呢。
他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麻烦。
细细沉吟了半晌,他思及宫中藏书阁,大概有了些想法。
宫中藏书阁中,各种稀有的典籍都有,其中,更不乏一些早已难见于世间的古籍。
更何况,这藏书阁,离那幽兰宫不远。
不若以此为借口,向圣人请旨。
如此想着,他理好衣冠,这便进宫去了。
与上次圣人亲自接见不同,今次,他只见着了宫中的大总管,以及圣人的旨意。
圣人赐给了他一枚可以自由通行的手令。
如此,他这便跟着宫中侍婢,来到了藏书阁中。
一入藏书阁,便是一股墨香扑面而来,他挥退了侍婢,独自在阁中观阅典籍。
——做戏做全套,既然要以此为借口靠近幽兰宫,当然要将自己今日的行为解释成巧合。
不然,要是被圣人知晓了自己今日是带着这般目的来的,那么,他很难有什么好下场。
如此想着,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而后假作认真地翻了翻手中的古籍。
“……”
很快,天色渐晩。
他走出藏书阁,正思索着自己要不要装作迷路,而后“偶然之下”来到那幽兰宫。
下一刻。
“啊!”一个内侍猝不及防地撞上来,手中的杯盏洒落,沾湿了他的衣摆。
“大人恕罪!”这个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无妨。”他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来,而后,他扶起了这个内侍,“你起来吧。”
“多谢大人!”
这个内侍面露感激之色,而后,他面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大人的衣衫脏了……不如,奴婢带大人去那边的偏殿换一件衣衫?”
他正要开口拒绝,却忽而心念一转,临时改了口,“……那便麻烦你了。”
毕竟,那边的偏殿,不就是幽兰宫么。
而这个内侍,极有可能是承平派来的。
片刻后。
果然,他猜得没错。
他站在那破旧荒芜的幽兰宫前,露出了一抹真情实感的笑容——这下,倒也省了他花心思装迷路。
如此,他走进了幽兰宫,而后,这个内侍恭恭敬敬帮他换了外衫,行了一礼,这便出去了。
“卫君。”
不远处,屏风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
这个人相貌出众,然而气质却平庸,有一种混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感觉。
此人正是承平。
他扣好腰封,面上那装出来的温柔神色淡了许多,态度也不那么温柔和善了,“圣人赐了我一枚可自由进出宫廷的手令。”
“这很好。”承平点了点头,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反而话锋一转,语气之中,也多了几分笑意,“卫君要见十一殿下,可不能这样冷淡。”
“我知道。”卫玉楼扯了扯嘴角,“似十一殿下那般的少年,自然更喜欢温柔一些的长辈——你放心,我装了这么多年的温柔君子,是决计不可能在今日露馅的。”
“你的演技,我是信任的。”
承平讽刺般地笑了,“毕竟我当年,也被你这张温柔的假面给欺骗过。”
当年初遇之时,他真心实意地觉得卫玉楼是个真正的真君子,却没想到,此人虚伪至极,是个彻头彻尾的沽名钓誉之徒。
“多谢夸奖。”卫玉楼勾了勾嘴角,面上有些得意之色,“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十一殿下么,怎么不走。”
“……收收你脸上这副表情。”承平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知道了知道了。”他叹了口气,“成日里戴面具,我也是会觉得闷的啊……连透气都不准我透,真是狠心。”
“……”
承平无话可说,唯有沉默。
不过马上就要见到十一殿下了,他也不好再如此随意。
如是想着,他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睛时,他便又是那个温文尔雅世无其二的君子了。
承平见了,更是再一次惊叹于此人变脸的速度。
这不过顷刻之间,此人便换了一副面孔,自己当初被他欺骗,倒也输得不冤。
“吱呀——”
他推开门,如画般的眉眼之间,似乎有万千愁绪,他低下头来,望着床上那个深陷梦魇的少年,目光之中,则满是担忧之色。
少年浑身发抖,面上的表情也是狰狞而怪异,像是一个溺水的人。
见此,他皱了皱眉头,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果然,此人在发烧。
“这是怎么一回事?”卫玉楼难得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承平,你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练功出了岔子罢了。”承平面上的表情,有些难看,“我先前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所以你就这样让他自生自灭?”卫玉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若是死了,也是命该如此。”承平的表情,很是冷漠。
“罢了,就不该指望你。”他扶额,站起身来,“我去给他熬碗汤药。”
他素来身体不好,于是久病成医,便也大概知道,生了什么病,该吃什么药。
不过宫秋冥是练功所致的不适,也不知寻常用的药,管不管用。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总不能叫这人自生自灭。
更何况,他的仕途还指望着此人呢。
如此想着,他进了小厨房,这就熬药去了。
“……”
熬好药后,他一勺一勺地喂这人喝了,而后,便坐在床边,给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说来也是可怜,宫秋冥身为圣人的儿子,生了病,身边居然连个像样的郎中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真是苦了你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窗外。
现在时间不早了。
他也该离开了,再不离开,恐怕会惹人怀疑。
他又是一声叹息,而后温声道:“我该走了。”
承平颔首。
他正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宫秋冥死死地抓在手中。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然而此人若是真将他卫玉楼当做救命稻草,那恐怕只会为自己招致灾难。
毕竟他这个人,又虚伪又冷情,面上的这些温柔,都不过是装出来的假象而已。
一旦此人没了利用价值,他便会将这人无情抛弃。
他皱了皱眉头,伸手扯了扯,却没能扯出来——这人抓得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