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会真想和他动手吧？”秦晴四下找着方便逃跑的出口，眼睛就没停下来过，“我可还没活够。”

离无妄随手抹掉额头的血迹，冷笑道：“那你可得跑快点儿。”

“你……”秦晴瞪了她一眼，半怒半忧。

“苏哥哥，单靠我们的话，打赢就别想了。”离无妄丝毫不掩饰情况的紧急，她用牙咬着短剑的剑刃，腾出手来施法。苏酩却发现，她恐惧地盯着林海，嘴角却勾起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

一簇深红强光从她掌心泛出，飞速冲上云霄，消失在云层中。

“但是我们不需要打赢他……苏哥哥，我们尽量拖得久一些！”离无妄牙齿发颤，伸手握住短剑，用力向前掷出，“异梦！去！”

短剑破空飞去，随着林海周身的法力绕动，试图找到突破口。离无妄手握长剑冲进狂风中，脆弱的枯叶有了大风的推动，划在她的腿上也道道见血。

苏酩明白离无妄的意思，只要等到杨千柳，什么事都好办了。他也下定决心，提剑斩碎身前飞舞的落叶。

琳琅耳坠上的银叶装饰叮铃作响，清脆的碰撞声是狂风中唯一让人安心的东西。他略显僵硬地转头看着秦晴，轻声道：“你要现在走吗？”

秦晴只觉自己又一次身处汪洋大海，只有眼前人是可以托身的孤岛。

“哈哈……”秦晴认命一般地低笑两声，“我都快忘了，一直都是这样的。放心去吧，我在你身后。”

飞刀从苏酩身侧飞过，扎入青石地砖的缝隙。法力凝出的丝线一端连着飞刀，一端绕在琳琅指尖。

苏酩看到向上飘起的丝线，心中一动。

极重的阔刀刮蹭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琳琅随之落在林海两步之外。他双手抡起大刀，接下了来势汹汹的琴音。

苏酩还被强风挡在外侧，琳琅却攻入了法力屏障之内。一路护他的是秦晴的法力，可惜这法力拦不下林海拨弦一击，阔刀随琴音碎成三断。好在琳琅没有受伤，他又化出一对短刀，在狂风中心与林海近身打斗起来。林海抱着不轻的七弦琴，眨眼间，手臂见红。

意图飞向琳琅的落叶全都被法术挡下，秦晴在风外观察着全局，尽可能为琳琅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苏酩趁机突破屏障，却和离无妄一起在几步之外站定了。

古琴已经从林海手中滑落，脆弱的古木经不住任何撞击，彻底变成了一堆木屑。几乎腐朽的木片之中，只有琴弦看上去新换不久，所以这张古旧的琴才能继续出声。

狂风瞬间止息，破碎的落叶纷纷扬扬落下地面，如同深秋的枯黄大雪。

琳琅的刀刃一下一下砍在林海身上。古神族的恢复能力太强，手指被削掉了也会瞬间复原，掉在地面的碎肉手指也快速消散化作法力汇入。林海丝毫不在意血流如注的双手，仍是赤手空拳应对短刀。

两人的动作都迅速而准确，苏酩深信自己现在插手只会添乱。

“抱歉。”林海满怀歉意地看着眼前的昔日师长，“杨昔音，我还不能交出去。”

林海脸上所有的悲伤和惶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杀意，如同石块跌入古井般无底的杀意。

琳琅武功卓绝，很快抓住机会砍中对方脖颈，而他手中，平日削铁如泥的刀刃竟切不进半分，他自己反而被一把抓住手腕。离无妄的短剑从空中迅速飞落，长剑直逼林海喉咙。

“你们倒是很有胆量。”林海甩着琳琅将离无妄一并砸退。他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蹲下捡起已经有些腐朽的木屑。

琴弦依旧光亮，木头已然散发陈旧的气息，林海用衣袍将它们收敛，仔细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琳琅受伤不重，但他拂开衣袖，手腕上发黑的灼烧指痕依旧是触目惊心。离无妄躺倒在地，转动身上错位的关节。

骨骼的吱呀声清晰可闻。

苏酩紧张地关注着林海的动作，他知道古神族很强，今天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到究竟有多强。林海和穷奇简直有天壤之别，如果这家伙存定了杀心，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直到所有能捡起来的木屑都被细细收敛，林海起身走到银杏树旁，将木屑撒进树下的土壤。他再次转过身来，淡金色的眼睛闪动着微光：“我说过，谁都不能带走他。”

大事不妙！

秦晴立即张开护盾，磅礴的法力潮水般涌来，秦晴一个人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实话说，秦晴能挡住这种程度的攻击已经超出了苏酩的预料。这股法力足够把在场的所有人撕成碎片。

转眼间，琳琅也不见踪影，苏酩大惊失色，四下寻着那个青灰的身影。

离无妄紧攥着长剑，尽力调整呼吸，低声道：“我们也去！”

“什么？”苏酩没能听懂她的意思。离无妄从结界边缘窜出去，快速冲向林海的方向。定睛一看，琳琅已在那里缠斗许久。

大量金色法力分成几小股，有一股追着离无妄而去，苏酩飞速思考着，也决定离开结界范围。

离无妄帮琳琅近身攻击，苏酩和秦晴施法阻断这些乱窜的法力。苏酩唤出大团狐火，青色火焰分散缠绕着金色的法力，将其尽数化解。从秦晴身侧飞出的桃花瓣也纷飞飘动，一时间小院里龙蛇乱舞，场面极为混乱。砖瓦墙壁都在漫天尘土中被打成碎片，飞溅的法力甚至破坏了整条街道。

苏酩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有多少意义，如果琳琅和离无妄占不到任何优势，他和秦晴也不过是在白白耗费法力。可他无暇顾及其他人，他现在身体实在支撑不住，打消这么恐怖的法力就需要他集中几乎全部的注意。

他对离无妄的本事没有多少了解，但是和琳琅交手两次之后，苏酩心里有数，论打斗，琳琅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可是琳琅看上去对法术没有太多研究，想突破古神族的护体法力恐怕不太容易。

混乱中，苏酩猛然想到还窝在树下的杨昔音。年幼的狸妖扛不住这种攻击，只消一次误伤，他们这一趟就白来了。

苏酩用狐火护体，躲着攻击走近银杏树。外头打得几乎要把他乡拆了小半，结界里的银杏还在悠闲地抖落叶片，狸花猫在落叶堆里伸着懒腰。

林海早就为这一方小小的土地设下结界，苏酩一边笑着自己多虑一边又困惑。这棵树，这个普普通通的狸妖对林海究竟有多重要，让他在这种时候还要分心保护。

虽然这么做很缺德，但是性命攸关之际，苏酩也顾不得了。他聚力于右手，拼命打向这道结界，随后又施法化出巨大狐爪，对着结界就是一顿猛锤。

他想好了，万一真的打破了，就顺手抱走杨昔音。就算打不破，能让林海分神也是好的。

秦晴也看出了他的意图，大喊着：“我来对付剩下的法力，你只管打！”

苏酩回头看了一眼，琳琅手里还拿着那对短刀。与林海打斗，他看似占上风，实则很难真的伤到林海。而离无妄在一旁配合着进攻，偶尔真的能刺出血来。

见着有效果，苏酩定了心，用最简单但是最有效的撞击对付结界。狐爪一样的法术实体，苏妲己喜欢用，他也喜欢，使用熟练之后就像多了一条手臂。

这种方法可比自己上手锤来得快多了。

终于，巨大的动静吵醒了正在打盹的狸花猫，它全身的毛都竖得老高。不怪小猫害怕，它睁眼就看见苏酩身后有只巨大的狐爪向自己挥过来，怎么可能不怕？小兽把自己蜷成一团，埋在金黄的银杏叶堆里。

苏酩无奈地看着颤抖的落叶堆，心道等事情结束了还要好好给这小家伙解释解释。突然，他察觉到一阵奇怪的气息，来自这只小兽，却不属于它。

看来结界只挡下外头的攻击，不会阻止里头的东西出来。

这阵气息别扭却也不陌生，他很久以前接触过，还是在他自己身上。几百年前，他刚刚结束在人间的生活，正要去地府门口等阎远。那时候，他在自己身上察觉到了未散尽的人族气息。不同的是，杨昔音身上的气息太微弱，而且给人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虽然苏酩不敢妄下定论，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可能和杨昔音被抓来他乡有关。

离无妄的记录不该有错，杨昔音并没有作为人族生活过，她是以妖族之身去往人间的。苏酩自己是投胎为人族才会有人族气息，那么杨昔音又是为何……

“当心！”离无妄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

苏酩猛然回头，发现林海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若非林海的右臂不见了，他现在八成已经被掐断了脖子一命呜呼。

“不能看！”林海摔倒在地，右臂处的切口还在流血，血液从地面碎砖的缝隙里向外蔓延。一把断剑从他后心插入，直接贯穿了心脏。

短剑上还连着琳琅使用的细丝，苏酩顺着发亮的银丝抬起头，看着追过来的离无妄和险些倒在地上的琳琅。数十根细丝在风中轻荡着，在阳光下银光闪闪。

“你没事吧？”离无妄手臂上有大片淤青，额头在渗血，她现在仍然处在崩溃的边缘。

苏酩只低声道：“没事。”

林海的手臂落在琳琅脚下，断处非常整齐，是一瞬间被切下的。沾着血珠的银丝无法被风吹动，一路垂到地面。

苏酩已经猜出了大概，固定在地上的飞刀连着丝线，另一端在琳琅那里。丝线本来应该是为了妨碍林海行动，但不知为何林海非要来找苏酩，所以琳琅才能借势割断了他的手臂。

可是他插在地上的飞刀真能牢固至此吗……苏酩猛然惊觉，一开始琳琅冲入狂风的时候偏偏不直接砍向林海，非要面对面硬接他一招，莫非在那个时候借着林海的力道把飞刀固定住了！

苏酩怔怔地看着地面上林海砸过的痕迹，所有言语都从他脑海里消失了。

秦晴正在给琳琅恢复伤口，除了手臂严重脱臼，别的都不算大问题。琳琅的表情一如往常，怜悯又疏离。

“果然……就算师伯只是半妖……也是最难对付的那个。”林海声音嘶哑地苦笑。

苏酩大惊，林海应该是被刺穿了心脏，就算没有当场身亡，也不该这么快就能清醒过来。

“你们不能……”林海的断臂处开始长出白骨和肌肉，衣服上的血迹也在快速干涸消失，“不能……动他……”

离无妄双手握剑，用力刺穿了林海的喉咙，血肉模糊的声音听得苏酩喉头一紧。

“呃……不……要……”嘶哑漏风的声音仍然从他口中吐出，“不……看……”

“不要看？”苏酩双手已经托着火焰，如果林海有恢复的迹象就再补几下攻击，“不要看什么？”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难道……

“看……”林海似乎真的快要死了，他艰难地动着手指，像是有话要说，一小会之后，终于还是不动了。

离无妄双手仍紧握剑柄，不敢放松：“他真死了？”

林海一动不动，伤口也没有恢复的势头。这样的致命伤，足以要他性命了。

“应该吧，他脑袋都快被你砍下来了。”苏酩收了狐火，尝试着理解林海的意思：“他可能想说，不要看杨昔音身上的那股气息。”

“什么气息？”离无妄余惊未定，神经还紧绷着。

苏酩如实道来：“杨昔音身上有人族气息，我觉得有点古怪。”

离无妄终于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转身道：“我去看看！”

“你还是先冷静一会吧，”苏酩回头看着不太正常的离无妄，“你的声音都在发抖，反正林海已经……慢着！”

他几乎喘不过气：“结界还在！”

一层淡金色的透明结界仍然包裹着银杏树。

“我果然太低估你们了。”林海衣服上的金色麒麟图样突然发出微光。

没等苏酩有更多反应，一道极强的冲击从林海身上散开，如同荒原里的那阵阴风。苏酩被强劲的力道掀飞出去，好在他有经验，立即将长剑插进地面减速，接着借助身后的矮墙稳妥停住。

这阵气流比起荒原里的阴风弱了太多，可见并不是为了夺命。待飞沙走石渐渐停息，苏酩在烟尘中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用巨大形容那个影子毫不夸张，苏酩粗略地目测了一下，那个东西估计已经远超五十尺高。他有一瞬间疑心麒麟现出了原身，但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因为苏酩知道古神族的原身基本不会超过三十尺。

沙尘散去后，一只通体金黄的巨大麒麟立于原地，鬓毛在风中肆意翻飞，金色鳞片光滑坚硬。

不是原身……反而更像法力化成的实体。林海本人还趴在巨大麒麟蹄边，他伸手攥住插在脖子上的长剑剑刃，硬生生把它给扯了下来。

离无妄不如苏酩有经验，这才从一堆废墟里爬出来，她焦急地寻到苏酩：“苏哥哥，我们也得用图腾了，林海的原身交给琳琅师兄吧。”

“图腾？”苏酩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图腾？”

几秒安静之后，离无妄露出了这几天来最绝望的神色：“你不要吓我！就是我说的那个招式啊！”

苏酩的大脑飞快转动着，不一会，他也满脸绝望：“我不会啊！我都没听说过！”

巨大的麒麟挥动利爪，几块岩石和房屋残骸飞向二人所在之地。

苏酩飞身躲开，离无妄在原地站定，双目突然显现红光。

“离姑娘？”苏酩眼睁睁看着一栋残破房屋砸向离无妄。他以为离无妄一定能躲开，现在想要返回救人已经太迟了。

碎木飞扬，巨大的撞击掀起阵阵沙尘。苏酩的心脏才刚有转好的迹象，现在又开始剧烈跳动。

冲天赤焰吞没散落的木板，一只暗红的巨大手臂从砖石中伸出，随后是另一只手臂，还有长着圆环样长角的头颅。

五十多尺高的暗红魔族巨像从烟尘里现身。苏酩见过这个形象，就在离无妄的长剑上。那是一个成年女子的身形，手脚皆为利爪，浑身各处都是向外伸出的尖锐刺甲。

苏酩束手无策地愣在原地，心道这就是图腾吗？看上去像他们的巨大原身，但通体都是一种颜色，而且这也……太大了。

巨大的暗红魔族伸手在地上抓起了什么，又放到苏酩身边不远处，随即与巨大麒麟搏斗起来。

“苏酩！你抓紧去帮她啊！”秦晴就是刚才被直接一把抓来的倒霉蛋，他正和琳琅商量怎么对付林海的本体，转头就被一只巨手抓上了天。

耳边是两只巨物的厮杀声，苏酩一边跑向刚落地的二人，一边大喊着：“我不会啊！我不会！你去帮忙吧！”

秦晴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根本没学过打架！”

离无妄本体还在原地凝神施法，愤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会进攻！防守你总会吧！”

秦晴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示意苏酩不要再靠近他了，琳琅也从近处退开。他右手握拳，狠狠砸向地面上松软的泥土。

泛着白光的木头和藤条快速从地底窜出，交错着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秦晴是货真价实的不会武，只见破土而出的藤条树枝试图捆住麒麟巨兽，但几次三番都没能成功。

头顶三个大家伙正在打架，苏酩也不能干站着。秦晴喊道：“用图腾的时候，本体会更脆弱！抓紧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