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酩握着剑有些发愣。如果要去对付林海……慢着，林海现在在哪？他定睛一看，发现林海的本体正在麒麟后腿旁边。要到这只一脚就能踩死人的巨大麒麟身底下去，多少有点想不开。

可是，银杏和结界就在林海身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人从麒麟身底引出来。

其实这个地方也不甚安全，他们必须时刻小心着比腰粗的枝条甩下来，或者巨大魔族的暗红大脚踩下来。

“那，我们开始行动？”苏酩试探性地问了琳琅一句。

然而这人还是和木头一样几乎没有反应。

“那个……我们……”苏酩再次尝试和他沟通。

“夹击。”琳琅甩下两个字就不见了踪影。

苏酩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快速跟上。为了防止自己被一脚踩进地里，苏酩决定用飞行的方式从麒麟屁股后面绕一圈。

琳琅的做法就复杂多了，他是用暗器把丝线固定在麒麟身上，然后从麒麟腹部下方荡过去。苏酩不太能理解他的做法，用法力飞行明显会容易很多，为什么还要使这种奇怪的方法。

苏酩很快就接近了林海的本体。不过片刻，林海身上的伤口已经复原，血迹也不见了，更离谱的是衣服也完好如初。

他为什么要耗费法力修补衣服？这么个费力的法术，也只有在布料稀缺的年代才会有人用，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谁不是能补就补，不能就扔？

苏酩将一些乱七八糟的疑问赶出脑海，举剑攻去，林海仍是徒手打斗。长剑锋利无比，又有法力加持，却也不能轻易砍断林海的手指。

林海看上去还有余力，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苏酩：“狐狸……”

苏酩极不服气地怼回去：“狐狸怎么了！”

林海大部分时间都在防守，一旦出招则极为迅猛。他总是瞄准了身体关节部位或是较为重要的部位。

苏酩用剑可以挡下所有上半身的攻击，可是林海不单用手，腿法也很了得，苏酩几次都差点被踢中膝盖骨。

他们二人之间的比试，首先自然是要比格斗能力如何，再者就是要拼恢复能力了。论起恢复，苏酩就是在师父们的殴打中逐渐成长起来的，所以靠着妖族之身也能勉强抗衡。

再说，林海需要控制那个几十尺高的玩意，复杂的法术应该没那么容易使出来。不论法力的打斗就好办多了，如今林海的图腾被牵制住，苏酩竟也有一丝信心和他拼刀子。只要琳琅一来，两个人一起肯定能对付得了的！

话说回来，琳琅怎么还没到？

苏酩不敢随便分心，就算林海暂时不会用太离谱的法术，轻易砍不动他的皮肉也是很让人头疼的问题。就像普通人族砍不穿妖族的护体法力一样，他必须用更多的法力加持、更大的力道才能破开麒麟的护体法力。

想到这里苏酩总是要抱怨一两句，大家都活在世上，为什么非要有人高一头？

突然，头顶的巨大麒麟向下倒来，苏酩眼睁睁看着庞大的身体快速逼近，又在头顶上方几尺处停下来。就算巨兽没有真的把他砸成肉饼，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琳琅在他身边轻轻落地。这家伙，刚刚用他那神奇的丝线，借力切断了麒麟的左后腿。离无妄自然抓紧时机猛烈进攻，麒麟巨兽的身躯在撞击声中摇晃，似乎随时都要完全倒下。

苏酩心里很慌，想着离无妄是不是不知道他和琳琅在麒麟身子下面。琳琅双手握着一对铁钺，开始和林海正面交手。

苏酩也很快反应过来，帮助琳琅进攻。有了琳琅相助，苏酩觉得取胜就在几招之间。琳琅在一对一搏斗方面当真强得叫人害怕，他的武器千奇百怪，都是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林海忽然转身，右手一把抓住苏酩握剑的手腕。实话说，苏酩没看懂他想干什么，比起牵制自己，背对琳琅显然更加危险。不出所料，下一秒双钺就砍进了林海肩膀，米白的布料上泛出两朵血花。

就算林海真的扯下苏酩整个右臂也没有多大问题，所以这个举动才显得莫名其妙。苏酩也没有拼死反抗，而是静候他施力。

可是苏酩大意了，他的手臂完好无损，反而是一股强大的法力从手腕处刺入身体。外来的法力在他身体里乱窜，疯狂地涌入四肢。

苏酩暗道不好，之前遇到的几个傀儡恐怕也是这样被控制住的。他急忙运转周身法力，试图把林海的法力逼出去。阳气浓重的法力冲得他手脚发烫，不管这么使劲，那几团法力就像扎根一样在他手脚处纹丝不动。

这下有麻烦了……

林海还在应对琳琅的猛烈攻击，麒麟巨兽也在和魔族巨影搏斗，按理说应该没有余力再施法控制苏酩了。可偏偏手臂在法力驱使下不自然地抬起来，苏酩尽力对抗着体内的法力，也只能勉强减缓身体的动作。

苏酩已经渗出满头冷汗，咬牙道：“混蛋……”

“你不会真觉得，刚刚差点就把我打死了吧？”林海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挺悠闲。

一股燥热的阳气从四肢传遍全身，苏酩只觉浑身都被蒸得难受。突如其来的大量阳气瞬间破坏了他体内的阴阳平衡，苏酩觉得头脑都不怎么清醒了。

阳气太多的后果他知道，精神紧绷失去理智，可现在这种情况，稍微失神都会出问题。

果不其然，苏酩逐渐开始想揍人，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心情暴躁，想揍两个人过把瘾。不知何时他的思绪就飘走了，等再一回过神来，他已经和离无妄过了两招了。

“你他妈发什么疯？”离无妄以长剑应对，眼神极其凶狠，那是恨不得把苏酩撕了的眼神。

正常情况下，苏酩一定会好好解释然后道歉，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骂人的词，实在是压不住火气了。他很是暴躁地怼了一句：“你骂我有个屁用！”

离无妄瞪着眼睛猛吸了一口气，差点当场气晕过去，“要命啊！秦晴！管一下他！”

秦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图腾用得不熟！分心就帮不上忙了！”

现场气氛非常焦灼，离无妄差点哭出来：“再不管他我就要死了！”

随后枝条藤蔓疯狂窜来把苏酩死死裹住，秦晴快速赶来夺了苏酩手中的剑。

他掂量着材质怪异的长剑，苦笑道：“这又是什么个鬼情况？”

苏酩疯狂挣扎着，缠得越来越紧的藤蔓勒得他浑身都疼。苏酩在心里骂着林海，不是自己的身体用起来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他也被控制了。”离无妄专心对付着麒麟，随口答道。

秦晴把长剑插进泥土里，疑惑地看着苏酩：“你是怎么回事？还嫌情况不够糟糕吗？”

“我能怎么办！”苏酩感觉到手臂上断了几根骨头，疼痛使得他愈发暴躁。

“得了，你先在这挣扎吧。”秦晴两手一摊，转身就走，“我去帮琳琅了。”

不妙，很不妙，林海的法力在压制他使用恢复的法术。这么下去，就算他不至于被藤蔓勒死，也会因为手脚处的出血死掉。他能感觉到，脚腕附近的骨头碎成了好几片，快要从皮肉里扎出来了。

离无妄突然开口道：“你抓紧想办法，我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不用你说……我也想找到办法……”剧烈而细密的疼痛持续不断地从各处传来，苏酩疼得倒抽凉气，连话都说不顺畅。

“那你倒是想啊！”离无妄气得七窍生烟，饶是这样，她自己也没有任何可行的办法，“杨先生怎么还不来！”

“嘶……呼……”苏酩今天才算是体验了一把骨头碎成渣究竟是有多疼，那可是疼到脑子都一涨一涨的程度。

反正也出不去，为什么林海一定要让他这么挣扎乱动？故意要疼死他是吗？

说到底，苏酩可是在古神指导下习武的，挨揍早就是家常便饭，他绝对很抗揍。这样的疼痛，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计早就晕过去了。

可是现在，苏酩觉得还不如直接晕过去算了，也能少受点罪。

他的身体因为疼痛逐渐麻痹，意识也开始模糊。一时间，苏酩弄不清楚自己在哪，周围的噪声也都远去了。体内燥热的法力开始向全身散开，就像往血管里灌热水一样让人难受。

这股法力……是谁……想干什么？

“嘶……”苏酩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他的身体在自己恢复，“好……痛……”

青色火焰烧断了层层藤蔓，苏酩摔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复原。青紫的勒痕消失了，扭曲的关节也在复位，可他自己并没有施法。

林海试图用他的身体使用法术！

这算什么……苏酩压根就没听说过控制术还能控制别人的法力。在他的记忆里，使用别人法力的方式只有很少几种，要么占用别人的身体，要么引死人魂魄。但是这些方法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自己的魂魄。

想着想着，苏酩觉得其实也不算奇怪，现有的法术也都是从以前流传下来的，多半是古神族和最早的神族研究出来的东西。

林海可不就是古神族？

苏酩忽然觉得之前激烈的战斗很可笑，可能在林海看来，他们用的法术只是小儿科。紧张的氛围和曲折的过程都是林海制造出来，用以欺骗他们的假象。

而苏酩自己呢，也不过是在荒原遇到了已是强弩之末的穷奇，就以为他们能对付古神族了。

狐火和飞剑一并袭向离无妄，她不得不收起图腾应对苏酩的攻击。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麒麟巨兽想什么时候杀了他们几个都可以。

苏酩只觉得悲哀，他们四个人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林海还不想杀了他们。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巨大的白狐爪在苏酩身后出现。离无妄的瞳孔在颤抖，她又一次看见了死亡的影子。

“啊啊！”苏酩疼得呲牙咧嘴，方才，全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紧接着，苏酩突然直直就往地上栽下去。

“苏哥哥？”离无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正要检查苏酩的情况，却发现麒麟图腾也一并消失了。

不远处，琳琅和秦晴因为图腾而不得不暂时和林海拉开距离。他们眼睁睁看着金色的巨大麒麟破碎成大片的淡金烟雾，林海在烟雾中倒地，大片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不知道这是否又是林海故意为之，二人也不敢接近他，转而去与离无妄会合。

“林海好像受伤了……苏酩这又是怎么了？”秦晴看见苏酩也躺着，表情愈发沉重。

离无妄怔怔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在那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苏酩惊觉体内的外来法力全都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煎熬。他安静地躺着，内里却翻江倒海，全身的经脉血管都像要烧起来一样难耐。胃里的难受感比之前几次更强，搅动着他的神经。

更深处有东西仿佛要撕裂他的躯壳迸发出来。

有什么，绝对有什么在引着他，引着他去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

苏酩的耳边净是杂音，丝毫听不到身边几人的对话，但他知道离无妄就在自己面前。他能闻到离无妄额头干涸的血液，也能闻到琳琅手上划开的细小伤口……这些都不够，最吸引他的是不远处的，不远处林海流出的血。他能辨别这些血气中的味道，不知为何，林海的血香无比浓烈，熏得苏酩心脏缩紧。

他本应可以保持理性，但是血液深处，灵魂深处的什么在推他向前，这不知名的东西叫嚣着，让他冲过去撕咬吞食。

内心深处的欲望快速膨胀着，苏酩有些恐慌，若是放任它继续涨大，最终会没过理智。

可是若要压制，如何压制？他不知道。

随即他的身体给了答案，一阵高过一阵的疼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这不是受伤导致的痛感，更像皮球被气撑炸的疼痛。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身体里爆开，他就像一只可怜的皮球，被莫名其妙充多了气。

“他这……很奇怪啊，”秦晴缩回手，皱眉道，“总体来看什么毛病都没有，硬要说哪里不对劲，应该是体内法力太多，身体有点受不住？”

离无妄看着发抖的苏酩，满面愁容，“是因为被林海控制了吗？”

秦晴摇头道：“法力都是他自己的。”

“还有这种事？”离无妄晃着苏酩，焦急万分，“喂，你可别吓我！”

“别晃他了！”秦晴一把拍开离无妄的手，“我想想看这种情况该怎……么……”

秦晴吓得话都忘了说完，一个“么”字拖了老长。不单单是他，离无妄一双手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他们看见刚才还不能动弹的苏酩快速从地上起来，又目送他脚步稳健地走向林海。林海也才刚刚站起身，还咳出两口鲜血。此刻林海看苏酩的眼神已经没有杀意，取而代之的是嫌恶和愤怒，嫌恶愤怒至极。

随着天空一道落雷，天地刹那间昏暗一色。离无妄只能看见林海发光的淡金色双眸，和环绕着苏酩的一团刺目白光。除此之外，万物都被浓黑覆盖，伸手不见五指。

那一团明亮的白光忽而向上飞起，膨胀扩散出一只白狐的模样，蓬松飞扬的九条尾巴扇形排开，直冲天际。

黑暗缓缓散去，万物重获色彩，一只泛着白光的九尾狐图腾随着苏酩的脚步向前迈进。白狐的身躯也足够五十尺了，那九条大尾巴更是差不多有百来尺高。

林海完全无视了巨大的白狐，死死盯着苏酩。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脸上竟浮现惊恐神色。

庞然大物逐渐消散，只留一只巨大狐爪浮在半空。苏酩向前挥手，狐爪亦随之挥动，沉重地砸向地面。断木碎瓦横飞，地面崩裂扬起了阵阵沙尘，将周围的一切完全笼罩。

离无妄才反应过来该去帮忙，又不知道还能帮上什么忙。直到烟尘逐渐散去，她看见林海被掀飞了几十尺，现在正躺在石壁旁边。

这是……打赢了吗？

随后，她又瞧见苏酩也在地上趴着。

“我操！苏哥哥！”离无妄一路小跑，到了苏酩身边她才看见刚才那一击的全貌。

苏酩身前的地面裂开了一条大口子，而且越向外延伸，裂口就越宽越深。林海躺在一块横着的大石头上，石头下的裂缝已经有十尺宽，多深就不好目测了。

目光越过林海和大石头，能看见这一条直线上的所有建筑都被铲平了，甚至连尽头的他乡城墙都缺了一大块，远方的地平线一览无余。

“苏哥哥，你干了什么？”离无妄此刻也像林海一样惊恐万分了。

秦晴走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乖乖，这么恐怖的吗？”

苏酩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艰难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只想咬他脖子，一回神就这样了。”

“哈？你这也太离谱了……”秦晴看着远处缺了一大块的城墙，打了个寒战，“等会，你咬他脖子干什么？”

“我不知道啊！”苏酩欲哭无泪，“我现在浑身都要疼死了！我他奶奶的是不是太倒霉了！我得去拜神！”

离无妄满脸痛苦，又道：“你刚刚那图腾不是用得挺好吗，为什么还说不会？”

“图腾？”苏酩尝试着起身，但失败了，“什么图腾？”

“啊……”离无妄一拍脑袋，“算了。”

林海缓缓站起来，自嘲道：“我还真天真……你们居然……一个两个都……都不是正常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离无妄冷笑道，“最不正常的难道不是你吗？”

苏酩也憋了一肚子气，应和道：“就是，最残忍的是你，手段最狠的也是你。”

“残忍？”林海突然大怒，厉声吼道，“流着古神血的家伙，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残忍！”

林海左手猛地向上抬起，满地沙石砖瓦随之腾空，整座城陷入遮天蔽日的风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