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底斯山区的冷风把苏酩吹得无比冷静，他现在开始悔刚刚冲动说了一句虎狼之词然后跑出来。他这才从青丘出来，现在就回去也太早了，最起码也要过一晚再说。可是如果不回青丘，又能去哪？

苏酩转头看着去死域的通道，要不……回头去找赛拉弗？

天桥上雕刻的壁画是西方六位古神，雕工虽算不上传神，不过认出赛拉弗不成问题。画中的他舒展翅膀，手中托着一团火焰一样的东西。只是……六片翅膀的大小比例好像有点不对，最上面的一对雕刻得有点大。也不怪这些工匠，赛拉弗基本不会把翅膀现出来，平时也都是和东方大多数人一样，靠走路，没几个人能近距离仔细观察他的翅膀。

能够不使用法术自由飞行是天帝给西方的特权，苏酩一直想不通赛拉弗为什么更喜欢用走的，几次问他，得到的答复都是走路可以强身健体。这话一听就假，赛拉弗的肌肉可不是走出来的。

盯着天桥看了半天，苏酩觉得这就跑回去也太像赌气出门的小孩了，但是让他在荒郊野外凑合一晚也太遭罪。片刻犹豫后，他还是决定回死域，被嘲笑也比睡在野外强。

死域依旧是一片寂静，来往的人都低头不语，苏酩觉得把工作区设在入口实在是很独特，除开死域没有第二个势力敢这样做。苏酩越往里走越心里发毛，赛拉弗会不会见到他直接一拳上来。

克里斯已经不在门外站着了，苏酩小心翼翼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赛拉弗也没有在内室坐着。苏酩疑惑地推开对面房间门，克里斯正在处理文件。

“赛拉弗去哪了？”

“少爷？”克里斯猛一回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还有话问赛拉弗。”苏酩肯定不会直说是因为不想在林子里过夜。

克里斯起身道：“殿下刚刚出去了，估计两三个时辰之后回来吧。”

苏酩不常见赛拉弗出门，有些奇怪：“这么久，他干什么去了？”

“应该是处理私事，少爷是要下次再来还是在这里等？”

苏酩心道还有这样方便的情况：“不急，今晚我就住在这。”

克里斯点头：“好，那我把您的垫子铺上。”

提到垫子，苏酩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抓住克里斯的手臂不让他出门，“让那个破垫子见鬼去！我要睡床！”

“哦哦，好的，我去准备一间客房。”克里斯没想到他会发火，堪堪后退一步。

“去吧。”苏酩只是条件反射，并没有存心和克里斯过不去。

在他还没化形，还是一只白狐狸的时候，他还能和赛拉弗同睡一张床，后来化出人形之后赛拉弗就不让他睡大床了。当时他还小，不敢分房间，赛拉弗就给他找了一张毛垫，结果他只能变回原形睡垫子。

每次看到那个鹅绒垫子，苏酩心里就来气，另外搬一张床来有这么费事吗，同睡一张床又委屈他了吗？

因为这，苏酩睡了很多年垫子。作为一只狐，他睡这玩意是没有问题的，但本来可以睡床，化形之后反倒要睡垫子让他非常愤怒。于是某一天他摸黑爬上了赛拉弗的大床，那晚他睡得很惬意很舒服，第二天早上被赛拉弗吊在天堂最显眼的屋檐上揍，别人劝都劝不动。

这件事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极大的创伤，从此更是看到垫子就不顺眼。明明那一晚什么屁事都没有，为什么不给他睡床！

苏酩在赛拉弗的沙发上瘫了半晌，觉得实在是无聊，赛拉弗的书没有一本是他能看懂的，都是满书鬼画符，赛拉弗又不肯教他西方的语言，也不让他跑远。想到这里，苏酩对死域深处的生活区产生了极大兴趣，工作区各族人都有，生活区是不是也是如此。

见克里斯回来，苏酩神秘兮兮地把人拽到角落道：“克里斯，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你给我一个传送权限呗。”

克里斯有些为难：“少爷，殿下好像不是很赞同你乱跑。”

苏酩挑眉：“我就在附近溜达两圈，再说，被发现了挨揍的是我，你怕什么？”

克里斯的笑容逐渐变形：“可是……”

苏酩撇撇嘴：“不给就算了，我自己走着去也行。”

“少爷，那，”克里斯施术放行，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殿下如果问起，你别说是我。”

“没问题！”苏酩比了个OK，一路小跑到最近的传送阵。

“城区的传送符是……”苏酩翻着册子自言自语，“啊，这个。”

和东方一个驿站里有很多小传送阵不同，西方的传送点一般是地面画了巨大传送阵的广场，在阵内任何位置都可以进行传送，唯一麻烦的是，想要多个人一起需要拉着手。

要是让他和赛拉弗手拉手传送，指不定要尴尬成什么样子，因此苏酩从来没有提出过要去哪逛逛。

城区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不仅不是黑白灰配色，而且各式各样的建筑都有，他站在广场上愣愣地看着满天飞的人群。

这里地形实在复杂，头顶悬着零星的浮空小岛，他身处的广场在一条大浮空街道上，从边缘往下看，地面上还有形形色色的房子和商贩。西方四族的人都会飞，整个广场上只有他一个想腾空还需要施法，感觉有点呆。苏酩确实羡慕这些人可以随意飞行，只是天帝从不偏私，给了西方各族飞行的能力，东方必定在某方面得到对等的馈赠，他目前还不知道这馈赠是啥。

苏酩施法飞起，这法术他用过不少次，理应不算生疏了。可是用法术控制方向不太容易，法力消耗也不小，无法长时间飞行，根本不能用来伪装西方人。要是有人注意到他这诡异的飞行路线，那不得笑死，苏酩索性落在一家店铺屋顶，看着在店前排队的人。

说来奇怪，原本赛拉弗手底下的人要么是天使要么是恶魔，死域反而连精灵和魔兽也有。西方四族的人汇聚在这，居然还没打起来，挺神奇的。

以前听赛拉弗说，天堂和地狱所在的空间边缘有一个中立地带，离开了族群的人大多聚集在那里。厌倦了战争的人，与异族相恋的人，不受族群待见的人大都在那。后来天堂和地狱彻底分开，地狱获得了自己的空间，那群人呢？那群人民口中的异类遗留在了如今独属天堂的空间吗，天堂会接受他们吗？

香甜的可可味道从底下传来，一个精灵族的小姑娘捧着热气腾腾的饮料从店内走出，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她没有急着飞走，而是收起翅膀，在店铺外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小口喝着可可，一边东张西望。

她像是这里的常客，知道这个位置可以晒到阳光，可是现在本该落到她身上的阳光被苏酩挡了个干净。女孩抬头，看到了坐在屋顶的苏酩，淡绿色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冲着他喊了几句听不懂的话。

苏酩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起身跳下屋顶，稳稳落在女孩旁边：“你在和我说话吗？”

女孩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又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排队的人纷纷回头，看着苏酩和女孩语言不通地一人一句。

终于，队伍里有人能勉强听懂东方语言，大喊了一句不知是什么的话，刚才还整齐的队伍一下子七零八落，所有人都在后退，有几个直接原地起飞不知所踪。

苏酩不知道是因为说错什么，还是他们见到东方人就害怕。他想解释几句，只不过这些人也听不懂啊。

没多久，整条街都陷入了混乱，苏酩这才理解为啥赛拉弗不让他乱跑了。如今这情况，是不是该趁乱逃跑？可是面前的小姑娘蜷缩在椅子上，正在发抖掉眼泪，苏酩觉得直接走有些不合适，他又不是坏人！

终于有维持治安的人赶来，苏酩心道这些家伙总该会东方的语言吧。为首的是一位美艳的姑娘，身后白色的巨大翅膀极为显眼。

苏酩看清了她的长相后觉得自己还不如刚才抓紧跑：“卡罗琳姐姐……怎么是你？”

“哟，这不是少爷吗，”卡罗琳落在他旁边，笑容灿烂，“你是自己跑出来的？”

苏酩觉得他回去必定要挨一顿揍了：“我只是出来走走，真的是走走。”

卡罗琳坏笑道：“好大胆，殿下知道了我也救不了你。”

“所以别和他说行吗，”苏酩双手合十，一副求人的样子，“他知道只怕要一尸两命，克里斯也逃不掉。”

“我说呢，你怎么能自己摸到这里。”卡罗琳转头对群众说了些什么，骚乱的人群才逐渐安静。

卡罗琳和克里斯一样，都是赛拉弗的直系下属。克里斯是个温和沉默的恶魔，卡罗琳却是潇洒又雷厉风行的天使，想要从她那里拿到一点好处更加困难。好在她一直把苏酩当小弟，大有罩着的意思。

卡罗琳和克里斯一般是轮班工作，现在卡罗琳应该在休息，只是刚好在附近和人闲聊，这才把苏酩当场抓包。实在太不走运了。

苏酩刚想继续解释，却发现旁边的那个精灵族小姑娘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跑开了，连可可都没有喝完，下次再遇到要解释清楚才行。

“少爷，我劝你抓紧回去，”卡罗琳建议道，“这里我来收拾，你现在回去没准还有救。”

“我就问个问题，马上就走。”苏酩道，“姐，这里为啥四族的人都有，赛拉弗手底下有这么多人吗？”

卡罗琳眉头一皱：“啊？这里就是中立区域，要不是天堂不留外族人，殿下非要单独弄一个空间干嘛？”

“居然搬来这里了，原来如此！”苏酩恍然大悟，“我溜了！”

卡罗琳挥手示意他快走，又继续维护秩序。苏酩逃也似的从广场传送回去了。

办公区的主楼似乎有名字，只是苏酩听不懂，也不在乎这个，一直称其为“灰楼”，这楼本来就是外面黑白配色，里面全是灰的，叫灰楼再合适不过了。

来来往往的人抱着文件低着头，知道的说他们纪律严明，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两个的都见不得太阳。苏酩迈着张扬的步伐从他们身边走过，觉得看着别人忙活简直不能更爽。

克里斯还在房间里处理他的事情，略长的黑发在身后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金丝眼睛衬得他颇有文士的儒雅之风。加之其沉默的性格与嘴角的微笑，若不是苏酩见过他教训人的样子，估计也会以为他是一个温柔敦厚的文化人。

赛拉弗的房间门上挂着看不懂的金属牌子，看样子人还没有回来，苏酩推开门。这个房间实在很有赛拉弗的风格，朴实无华的办公桌，实木的硬椅，还有一个堆满文件的长桌子，简约到有点单调。内室有一套茶桌，面对面的两张长沙发和最里面的一张单人沙发，最最经典的待客配置。苏酩不止一次提出要添置一些旁的摆件装饰，至少旁边的架子上不要放战利品，但赛拉弗从来没有接受过他的建议。

苏酩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看着对面靠墙的一个陈列架，实在不是他想说重话，赛拉弗难道不清楚为什么每次天堂和地狱的人来都面露难色吗？这架子上摆着赛拉弗打架带回的东西，有恶魔的断角，天使的翅膀标本和一些一看就让人难受的东西，偏偏赛拉弗就是觉得这些东西一定要摆出来。

他现在坐着的单人沙发是赛拉弗专门定制的，材料都是一等一的好，比一般沙发硬一点，但是坐上去很舒服，适合坐着走神。

毫不客气地说，这沙发是两间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赛拉弗一般不让别人坐这沙发，不过苏酩哪里是一般情况。赛拉弗总是扬言如果再看见他的屁股沾到这张沙发，就要把他吊起来抽，只是一次都没有真的动手，苏酩自然是不怕的。

赛拉弗要是真的想动手，一定不会事先通知。

终于，外面的天色暗下来，苏酩自恃夜视能力优秀，也不起身开灯，瘫在家里多舒服，谁爱起来开灯谁去开好了。这种无所事事的快乐他最喜欢了。

外面传来了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人终于回来了。

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赛拉弗还是一身乌黑的衣服，几乎长到腿弯的头发随意散着，屋外的灯照进来惨白的光，洒在赛拉弗的黑色风衣上，洒在赛拉弗柔顺的淡金色长发上，洒在赛拉弗一样有点惨白的脸上。说难听点，活像鬼。

赛拉弗的脸常年无血色，看不出身体情况，不过能在西方无法无天，想来身体不会差。

“回来了？”苏酩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怎么又坐我的位置？”赛拉弗的语气中毫无不悦，“你不是回去了吗？”

赛拉弗把灯打开，白光瞬间充满整间屋子。

“没待够，怎么能就这么回去了，”苏酩眼前一闪，闭眼缓和了两秒，“最起码得在这赖一晚。”

“是吗，让克里斯把你的垫子拿来。”赛拉弗走进内室，在苏酩对面站着，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苏酩的满脸惬意消失了，怒吼：“那个破垫子见鬼去了！我今晚睡客房。”

“随你，”赛拉弗将肩上的缕缕头发拨到身后，“晚餐想吃什么？”

“麻辣兔头。”苏酩心道赛拉弗居然这么好心留他吃饭。

“没有。”

“小鸡炖蘑菇。”

“没有。”

“甜酱老鼠干。”

“没有。”

“哼，”苏酩撇嘴，“什么都没有，随便吧。”

赛拉弗笑着走到苏酩面前，一把按住他的脑袋：“要是想吃这些，不如回你那个青丘绑一个厨子来。”

“你今天心情不错啊，”苏酩撑住力道，强行抬头道，“先说说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单单是因为商议的结果有问题，你就会移步去地狱吗？这种理由也就骗骗克里斯。”

赛拉弗收回手，在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下：“我确实是去指正的，顺手把路西法揍了一顿而已。”

“果然是去打人，”苏酩向后靠了靠，“克里斯现在跟着你，迟早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没必要这样诓他。”

赛拉弗低笑：“那你呢，出去又跑回来，是为了什么？”

苏酩道：“我还有几个问题，你别回避了，听一听。”

赛拉弗翘起腿：“说。”

“你和微生到底有什么仇？”苏酩很憋屈，“他一听我和你关系不错，寻个由头就把我狠揍一顿。还有你，听到微生的话就手痒想打人。”

赛拉弗少有地盯着苏酩的眼睛。赛拉弗是很标准的金发碧眼，蓝色的眼睛单看只会觉得深邃含情，但是与其他五官放在一起看会觉得他的眼神中时有愠色。

很少有人能获得被他盯的殊荣，在苏酩的记忆中，没人敢作死到这种地步。如今苏酩被他这样看着，自然是觉得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要命的话。不过，微生和赛拉弗当真结怨这样深吗？

“他打你了？所以光环的反应是他吗？”赛拉弗似乎觉得自己过于严肃，移开了视线。

“不不不不！”苏酩如获大赦，“他是用普通的妖族身份揍我的，那个光环是因为烛九阴。如果他用古神身份，哪是这种反应？估计你要给我收……尸。”

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又有点过激。

“他为什么揍你？”赛拉弗并没有多少反应。

“不知道，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他让我回来问你。”苏酩回想起方和的那几脚，又觉得身上一阵疼。

“我和他确实，有些过节。”赛拉弗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果然是有仇，”苏酩道，“那下一个问题，烛九阴不是很久以前就死了吗，为什么还会有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