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酩进入大门，见到几只半大不小的狐妖正趴在门后，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这样的目光苏酩并不少见，未放在心上，继续向妲己的住处走去。青丘今日异常安静，除了那几个小孩子一路上他没见到几个人影，仔细看去发现，有不少人正透过窗户看着他，神色也不友善。

想必是刚才那位西方来客吓到他们了，狐妖一直独守一片乐土，很少有外人造访，更何况是西方的客人。自己方才与那人交谈肯定也被看见了，难怪他们是这种眼神。

妲己的树屋下聚了不少人，大多是别的部族的人，虎族，狼族，鹿族……似乎兽系的几个大族都在这。妲己的小助手，小狐妖苏念念正在一群外人旁边跺脚。

苏酩上前问：“这是怎么了？妲己姐在家里吗？”

苏念念终于等到苏酩，忙道：“苏酩哥，你先别进去。”

“为何？”苏酩问出这句话后，隐约听到了树屋方向传来的争吵声。

苏念念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好多部族不满意妲己姐姐的决定，你看，全跑过来反对了。外边站着的是随从，难搞的家伙都在里面。”

苏念念抓着橘红的尾巴，神色极为紧张，时不时回头看着在树屋下等待的各族侍从，果真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苏酩身上。

“苏酩哥哥，要不你先去别处转转，”看上去十分年幼的小姑娘实在不知道怎么办，“等这些人走了再去找妲己姐姐吧。”

苏酩心道就算外族来找妲己的麻烦，苏念念也没必要这么着急要他走，八成这事和他有关。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树屋里的声音。

“哥哥，你别听！真的没什么……”小狐妖着急得快要把尾巴上的蝴蝶结揪散了。

“就算苏酩救了芋头，也不能保证他不是故意要在妖族立威，苏盟主不能一意孤行。”

“就是，听说阎王和魔王也与他同行，这不明显的，他要拉拢东方几个势力。”

“我不让他去荒原，难道你们去吗？”苏妲己的声音克制，只是难掩怒意，“你们有本事有胆子，我为什么当时请不动各位？”

“苏盟主，这话就过分了，谁不知道苏酩是赛拉弗养大的，你也是在女娲大神身边长大的，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女娲大神觉得你有天赋加以指导，赛拉弗可不一样，谁不知道赛拉弗喜欢男人，苏酩那长相，说不准是靠……才得赛拉弗欢心的，他背后有赛拉弗，才敢去荒原啊。”

“苏盟主，就算谷梁贺那老头建议，你也不能把这个位置给苏酩，他有什么资格？”

“他本来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野狐狸，赛拉弗把他养大，这才化了形，成了狐妖，我要是有他那样的条件，肯定比他强多了。”

苏酩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估计是妲己想把什么职位给他才引起公愤。不过这些人说来说去还是围绕着他的出身，多少年了，说辞还是没什么变化。

苏酩见苏念念已经快要掉眼泪了，伸手摸头安慰：“没事，他们也就这些话可说，既然妲己姐现在有事，我先出去办事了。”

“苏酩哥，你不要把这些话听进去，他们就是嫉妒你。”苏念念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嘴快要撅上天去。

“我有什么可嫉妒的，”苏酩揉了揉她的狐狸耳朵，“那我走了，你跟妲己姐说一声啊。”

“嗯嗯，拜拜。”

苏念念故意拉高的声音挡不住身后传来的一句“不过就是赛拉弗的玩物，得意个什么劲。”

“各位，不要窃窃私语！”青丘向来以礼待客，不然苏念念可能要动手打人了。

苏酩听惯了这类嘲讽，快速把注意力转向别处，这才猛然发现，方才问微生问题的时候忘了问天书的事情。

尽管苏酩已经猜出了大概，有一些细节他还需要求证，天书的出现如今看来太蹊跷。他是如何得知他们一行三人前往荒原，才能这么快把阎远也带来。天书的行动天衣无缝，把阎远带来，然后以带芋头出去为由离开。如今想来，芋头的状况也是异常，确实像是有人故意把他护下又藏起来。只是不知天书是否知道方和就是微生，不然可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又或者天书也觉得他们几个可以说三界最强的人可以压住烛九阴的残魂。

不管怎么说，天书一开始就是奔着烛九阴去的，他要烛九阴的残魂干什么，难道要借烛九阴的力量干什么恶事？这事要不和赛拉弗说说？不了，那个老头子现在故意回避东方，能听进去才怪。

这样想着，苏酩已经通过驿站传送到了天桥附近。天桥后不远处那个巨大建筑就是连通东西方的通道，东方也把这通道叫天桥，只不过是去另一边的天桥。

这桥一看就知道也是天庭建的，金灿灿的大殿上有一扇金灿灿的门，门那边就是冈底斯山区。

苏酩在东西方来往多次，对冈底斯山区算得上熟悉，这是一片无主之地，也是东西方之间的缓冲区域。这片区域没有任何人生活，但是两边都会派人驻守，也正是因为有这片山脉，东西方就算打起来也不至于过了天桥就兵临城下了。

山脉没有高峰，没有深谷，说是山峰，更像是一大片丘陵。各种各样的树木在这里肆意生长，久远以前的冈底斯集市遗迹早已淹没在翠绿的林木中。听说这个集市是东西方对合作共处的第一次尝试，最鼎盛的时候这里聚集了来自东西方各地的人，那些人在这交易，在这分享趣事，在这切磋打架。若不是烛九阴发狂瞬间屠杀了所有人，也许如今这个集市还存在着，也许东西方关系不至于这么僵。

事已至此，再去假设也没有意义，苏酩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他穿过树林时还能看到零星几块集市仅存的石头。只是无论苏酩多理性地安慰自己，处境带来的烦恼和痛苦还是让他渴望东西方能够互相理解。

西方的天桥不久前整修过，所以看上去比天庭的建筑更华丽，大理石精心雕刻的五条隧道看上去比东方金灿灿的大殿让人舒服。苏酩很满意这次整修，之前去西方只有三条隧道，他想找赛拉弗还要到天堂中转，实在是很心烦。他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天堂和地狱要挤在一个空间里，这俩势力隔三差五打架，为啥还要面对面天天互看不爽。

终于前不久两地分开了，赛拉弗目前掌管的死域也顺道获得了独立的空间。他终于不用从天堂的驿站经过了，就算他对绕路这件事没什么意见，那群天使怪异的眼神他也看够了。

不就是东方的妖族吗，不就是没翅膀不能飞吗，那种看怪胎的表情是不是过分了！

苏酩穿过通道到达死域，他每一次来都要疑惑赛拉弗为什么要把这里的建筑搞成全是黑白的色调，要不是头顶的天空是蓝的，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眼睛要出问题了。

西方如今的情况和东方类似，有四个势力，天堂，地狱，死域，魔物联盟。赛拉弗目前是死域的掌权者，死域和东方的地府差不多，负责记录死亡。在他的管辖之下，死域分工明确，井井有条，效率极高，就是气氛不怎么活跃。

赛拉弗不是不许他们吵闹，而是不许他们工作的时候吵闹。赛拉弗在工作区住着，所以苏酩也不常去其他人生活的区域，总是感觉这里一直死气沉沉的。灰色的建筑内也是黑白的，漆黑的地板，雪白的墙壁，就连灯也只发出白光。整个建筑就像赛拉弗一样，理性冷漠。

赛拉弗的房间门旁，克里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见苏酩回来，他微微躬身，低声道：“少爷，殿下现在有事，请稍等片刻。”

克里斯是一个不怎么典型的恶魔，他极其有礼貌，而且大部分时间都一言不发。苏酩没怎么见他有别的表情，一直都是微笑。也许是跟着赛拉弗时间久了，所以他也不经常把翅膀显现出来。单看这个人会觉得他更像天使一些，不过额头乌黑的角暴露了这家伙是恶魔。

“有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进去？”苏酩从不刻意压低声音，反正赛拉弗又不会生他的气。

“路西法大人和米迦勒大人在里面。”克里斯仍是低声回复。

苏酩歪头：“路西法……地狱来的是吧，米迦勒是哪个？”

克里斯答：“米迦勒是加百列大人的弟弟，加百列少爷知道吧？”

苏酩对这号人还是有点印象的：“嗯哼，天堂的大天使长嘛，他们来找赛拉弗干什么？”

克里斯道：“似乎，又要打仗了。他们已经进去很久了，谈得不太融洽。”

“这边也要打仗？”苏酩突然觉得好巧，东方可能也要打仗，“他们是来求赛拉弗不要插手的？”

克里斯答：“米迦勒大人希望死域不要插手，路西法大人一直在反对，殿下怕是要生气。”

苏酩笑道：“你跟着赛拉弗时间不长，以后你就知道，他不可能因为这些事生气。”

话音刚落，身边的门开了，一个面熟的银发男人和一个丝毫不认识的金发青年走出来。

银发男人看上去有些生气，头也不回地张开翅膀飞走了，反倒是那个不认识青年看到他，露出了笑容道：“哟！”

苏酩对这家伙没有任何印象，也不知如何回答，只点头示意。

这青年头顶一个光圈，身着白色长袍，身后背着洁白的羽翼，看起来他就是那个米迦勒。

克里斯小声提醒：“米迦勒待人很好，他和你打招呼。”

青年见苏酩满脸疑惑，笑道：“拜！”也飞走了。

苏酩推门进屋，赛拉弗并不在办公桌后坐着，苏酩拐进里屋。里屋有一套茶几和沙发，赛拉弗一般在这里待客，桌上两套茶具，杯中还有没喝完的茶水。最里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赛拉弗。

苏酩在花错那里进修后直接回了青丘，与他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赛拉弗与之前没有多少区别，依旧身穿黑色的毛呢大衣，黑色裤子，黑色长靴，一身的黑色，只有年轻美丽的面孔和淡金色长发让他显得有一丝丝朝气。长发随意散着，铺展在沙发上，有几缕几乎垂到地面。

如今赛拉弗正在看一本羊皮封面的厚书，蓝色的眼眸低垂，收敛了平时让人生畏的气场，显得温和不少。放在平时，他站在哪，哪就一片死寂，根本没人敢喘大气。

苏酩从来不怀疑赛拉弗是美人，而且是精致到有点雌雄莫辨的美人。只不过他实在很高，又绝对不瘦弱，站着的时候没人会错认成姑娘。如今他侧身坐在沙发上，苏酩一时竟觉得赛拉弗如果是女性也说得过去，那就是长相帅气的姑娘了。这眉眼，要是有人敢抬头看，不得大喊一句美人。

赛拉弗本人不怎么喜欢别人说他好看，他这张脸的确有几分不辨男女的美艳，但他觉得没必要大惊小怪。赛拉弗自打睁眼就是如此模样，又不是他自己雕琢的脸，奉承也不该奉承他，更该去拍造物主的马屁。

“看我做什么？”赛拉弗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书。

“他们才刚走，你就开始看书了？不累吗？”苏酩眉头微皱，果然赛拉弗开口就暴露了，这声音一听就是男人。

“嗯，”赛拉弗的回答十分敷衍，“前不久光环有一丝反应，解释一下。”

“啊？”苏酩迅速思考为什么光环有反应赛拉弗却没出现，“什么反应，不是我快死了的那种吗？”

赛拉弗终于抬眼看着他：“不是，是挡了古神的攻击。”

苏酩大悟，是那条火龙！

“原来不在身上也行！”

“嗯？”赛拉弗的脸上不起波澜，眼睛却稍稍眯起，看得苏酩浑身不自在。

“啊……当时刚好被碰掉了……”苏酩觉得这个解释毫无说服力，还是换个话题比较保险，“对了！你不知道我碰到了谁！我遇到……”

“停，我不想听，我只需要知道你还活着。”赛拉弗又继续看他的书。

切！苏酩暗道我就猜你这个老头子不听，天书的事估计问了也没用。

“对了，”苏酩拔出长剑，“快教我用法力收起武器！”

“让你青鸾师父教。”又是敷衍的回答。

“你就现在教我呗，不费多少事，”苏酩尝试用软的，“这些基本的东西不都是你教的嘛！”

“之前你怎么说的，随身佩剑显得更帅，怎么，现在不觉得帅了？”赛拉弗翘着腿，很有逗他的意思。

“现在觉得太麻烦了，快教我！”苏酩拿着剑在赛拉弗眼前晃了几下，“这么好的剑，要是被偷了就太可惜了。”

“找青鸾去，”赛拉弗嘴角微微扬起，“他更专业。”

“逗我很开心是吗，”苏酩提高声音，“我不是小孩子了！”

赛拉弗嘴角笑意更甚：“是吗？我瞧着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估计只有赛拉弗会这么跟他开玩笑了，在东方他好歹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妖，不少人会忌惮他的能力。很明显，在赛拉弗眼里他还是一只小娃娃，是可以逗着玩的。

苏酩几乎刚出生就被赛拉弗带回，一直养到这么大，他对赛拉弗毫无疑问感情深厚。但是换句话说，也是因为赛拉弗，他在东西方的处境才如此尴尬，苏酩知道赛拉弗对他非常好，但旁人的怀疑是真的，朋友反目是真的，不久前听到的别族谩骂也是真的。

若是说对赛拉弗没有一丝埋怨，那也不可能。苏酩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复杂的情绪，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就是即便他离开赛拉弗，东西方对他的看法也不会有太多变化。

“赛拉弗啊，你没必要这样避着东方，”苏酩很无奈，“这么久了，你看东方那群人对你改观了吗？完全没有啊！”

“确实，”赛拉弗收起笑容，又是面无表情，“至少不会更差。”

“好吧，”苏酩不想再提这个问题，“对了，微生说我的血里有你的味道。”

“微生……你见到他了？”赛拉弗把书本合上放在一边，“血的问题不奇怪啊，你喝我血的次数可不少。”

“这……”苏酩不太想承认，在他还小，小到不能吃寻常食物的时候，赛拉弗就是给他喂的血。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吸收法力，最后化形，不然他确实只是一只普通狐狸，只能普普通通活几年然后老死。

这本来没有大的问题，只不过苏酩从来不知道其他人都是吃什么的，理所应当觉得赛拉弗这样很正常，后来闹了不少笑话。如今想来，挺丢人的。

“罢了，我去找青鸾或者花错就是。”苏酩转头要走。

赛拉弗又叫住他：“等等，花错如今闭关，青鸾好像现在用魔族身份在魔界溜达，你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找。”

魔界？在整个魔界找一个魔族人？这也太不用着急了。若不是苏酩知道骂脏话会挨揍，他一定要和赛拉弗好好讲明白自己已经是独立的成年狐了，不应该再这么逗着玩。

“既然这样，我也有句话，”苏酩也想让赛拉弗难受一把，“微生还说，你味道不错。”

说完话他快速转身，出门，离开死域一气呵成。

正常人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不管有没有想歪都会气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