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内室出来，见方和正与莫温聊着什么，而莫温满脸委屈。怕是方和又刁难人家。

“前辈在说什么？”苏酩攥着换下来的破衣服走近。

方和转头笑道：“建议他们在这摆一套桌椅用来待客罢了，站了半天我腿都酸了。”

莫温见他手中的脏衣服：“三位换下来的衣服，可以留下，等我们洗干净了送回去。”

苏酩看着手中的破布，笑答：“不用，直接扔了就行，坏成这个样子不值当补了。”

莫温听此又道：“此行真是多谢了，荒原到底是魔界的问题，竟要麻烦三位帮忙解决。以后三位如果需要帮忙，魔界必定赴汤蹈火。”

苏酩急忙摆手：“我们也是另有原因才决定去荒原的，只是小问题，不用这样道谢。”

莫温苦笑：“我们到的时候苏公子还在昏迷，将军回来足足躺了两个时辰才能勉强起身，怎么会是小问题？真不必推辞了。”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不能算小问题，苏酩也不再说什么。

莫温又道：“荒原在魔界这么久，我们竟不知道烛九阴在此，实在也是我们不敢轻易深入。”

“荒原那片地方，魔界打算怎么处理？”苏酩有些好奇。

莫温答：“先要检查那处还有没有怨气和残魂，再清理尸骨。即便这样，那里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常住，好在魔界不缺地，先清理了，其余的之后再说吧。”

阎远拱手：“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就告辞了。”

“既然三位不方便久留，”莫温恭敬地作揖，“十五，好生送他们出去吧。”

姬十五笑道：“那我们还是从月宫的传送阵直接去天桥。”

魔界入口仍然是狂风呼啸，只是苏酩经历过荒原的大风，竟不觉得这风沙有多强。

姬十五离开月宫才开口问：“你们遇到的真的是烛九阴？我还以为烛九阴只是个传说。”

苏酩很理解姬十五的疑惑，答：“是真的。”

姬十五一下子来了兴趣：“那你们是怎么打赢的？传说古神实力不可估量，哪一族都根本不能和他们比。”

阎远也问：“是啊小白，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苏酩不知该如何解释，方和道：“那只是烛九阴的一丝魂魄，可不是本尊亲临。”

阎远回想那阵阴风，心里发毛：“一丝魂魄就这么恐怖了，本尊简直不敢想象。”

姬十五追问：“既然烛九阴不是传说，那十二古神都是真的存在过？”

苏酩心知肚明是真的存在，却不愿明说，只答：“大约吧。”

姬十五道：“以前不少同族都说自己见过古神，连将军和莫温都这么说，不过我一直不太相信。我年岁也不算小，可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古神有什么动作，所以觉得关于古神的说法不过是传言。如今看来，没准他们说的是真的。”

苏酩没有接话，只是干笑两声回应。

天桥前，姬十五拱手道：“我就送到这里了，三位以后可以再来魔界坐坐。”

苏酩也笑：“告辞。”

姬十五在原地目送他们穿过集市。

“小远，你是直接回地府吧。”苏酩见阎远只身一人，有些不放心，“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阎远笑道：“我从天桥直接回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小白你也回吧。我本来想去妖盟和苏盟主谈也也的事，只是如今我身为阎王，长时间在外面也不好，只能拜托你先和苏盟主说一声。”

传话而已，苏酩爽快答应。

阎远道：“那我走了，你之后有空可以来地府找我呀。”

他说罢从左侧入口离开。

苏酩一回头见方和已经不在身边，心道莫不是他先回去了？他先走有什么用，他会画传送符吗？姬十五还在远处站着，要不回去问问她有没有看见方和哪去了。

“狐狸崽子！”方和从一家店铺里窜出来，还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小阎王走了？算了，你过来帮我拿几样东西！”

苏酩见他手中抱着七八个包裹，嘴里还在嚼着什么，一时觉得刚才还不如直接走人。

“愣什么，来帮忙啊。”方和又是一声催促。

苏酩上前接过几个包裹，几乎都是吃食和新奇的小玩意。

“前辈，你哪来的钱？”苏酩不相信方和身上会带钱。

方和又摸了块点心塞进嘴里：“问姬十五要的，我还给阎远买了一点，他走得真快……你吃吗？”

“不了，我们回去吧。”苏酩也懂这是方和能干出来的事，他现在身上也没钱，只能下次来魔界再补给姬十五了。

二人走进右侧通道，通道里很暗，看不见周围，只能听见方和在嚼点心。

“小阎王已经走了，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说了。”方和冷不丁开口，语气冷静得不像苏酩认识的那个方和。

苏酩确实有很多问题，也许是问题太多，也许是方和的态度冷漠，他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安静了一会，他甚至开始担心方和是不是不高兴了。然后他很快听见了方和吃东西的声音，又发觉果然不必想太多。

“前辈，你究竟是谁？”苏酩决定开门见山。

“你猜猜。”方和的语气中似有笑意。

隧道快要到尽头，前方的光亮越来越近，他隐约听到了叫卖声。

苏酩道：“你是古神微生，是吗？”

二人走出隧道，夹杂着泥土味的风拂动衣裳。苏酩向身旁看去，方和仍旧抱着从魔界买来的土特产，穿着绣有繁复纹样的衣服，只是那微卷的短发已经变成了柔顺长发，用两根发簪别在脑后，脸颊两侧的刘海随意垂下，伏在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上。他的面容与之前一般无二，只是那眼眸比之前的颜色淡了些许。

苏酩从他身上感知到了称得上恐怖的杀气，还有巨大的法力威压。若不是他此刻还在吃糕点，苏酩毫不怀疑这人一个眼神自己就要身首异处。

“猜得挺准，”方和微笑，“我确实是微生，你怎么猜到的？”

苏酩道：“你身上妖气太弱，实力却强，我开始猜测妖蛟并不是你本来的身份。后来是你击败了烛九阴的残魂，尽管那只是残魂，我当时已经被完全压制，几乎不能动弹，如果不是古神，如何能打败她？”

“嗯……”他终于停止吃东西，“不考虑是别人打赢烛九阴的吗？”

苏酩答：“我身上有赛拉弗的光环，在我濒死的时候赛拉弗会感知到。但是赛拉弗并没有出现，说明有人在搞定烛九阴之后还顺手把我救了，哪有别人能来得及？”

“哈哈，居然是这样，”微生笑起来，“看来赛拉弗对你不错。”

“只是前辈，”苏酩不解，“你也看出来我有意避开阎远吗？”

微生投来了看傻子的目光：“你这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阎远年龄确实小，看提到赛拉弗的时候他那个眼神，估计是因为天庭逐渐抹去古神的存在，在他眼里，古神是很遥远的。我猜他更愿意相信古神真的只是传说，要是在他面前提多了这些，可不是害怕就能了事的。”

苏酩极为赞同：“是，我是打算以后慢慢和他说，多谢前辈体谅。”

微生拆开了第二包糕点：“那小阎王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亏你还想着护他……哼，你不知道的事也多着呢。”

苏酩完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我和他毕竟是朋友，交情很深的，他身边没什么亲人，我还能不照看着些吗？”

“朋友？”微生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吧，你还想问什么？”

苏酩确实还有事想问：“前辈，你当时为什么发狂？”

微生停住摸糕点的手，思索了片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处村庄，村人生来就有种怪病，这病无法治愈。有一天，一个人向上天请愿，求神治好村人的病。神呢，答应了，不过要收取相应的报酬。”

微生顿了一下，又道：“如你所见，我吃人，这就是报酬。”

苏酩心道微生也许是因为古神的一些问题，和谁有过交易，问：“那村人知道这个以后，不应该一起分担这个报酬吗？”

“问得好，”微生笑道，“神把村庄变成从没有这种病的样子了，也就是这种病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村人不知道这种病，也不知道那个傻子为什么就被神惩罚了。”

苏酩大骇：“那……那按照你的说法，在如今的现实中，用报酬交换了什么？”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什么也没换到，”他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只有神和他自己知道，这可以算是最保密的交易了。”

“这……那……”苏酩语无伦次，“太奇怪了。”

方和点头：“是啊，什么都没换到，是不是很傻，所以别再问了。”

苏酩久久无法理解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不知为何微生付出的代价会让他嗜血发狂，也不知微生是否真的像他的语气那样释怀。

见苏酩沉默，微生轻笑：“你现在知道了，所以小心点，说不准哪天我就又发疯了。”

“其他人知道实情吗？”苏酩心里非常别扭，“为什么赛拉弗从来不提你的事？难道他也觉得你傻？”

微生又投来看傻子的目光：“赛拉弗当然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就不好说了。至于你说他不提起我，赛拉弗为什么要提起我？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苏酩无语，赛拉弗那可不只是不提，简直是有意避开关于微生的话题。只是这样的话暂时不方便说，如果又勾起伤心事就不太好了。

二人聊着聊着走到了传送驿站，苏酩道：“你应该不会画符，我送你回去吧。”

微生挑眉：“你当然要送我，我一个人拿不下这些东西。”

苏酩单手抱着包裹，开始画符。二人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小屋。

海边的风仍旧喧嚣，海浪拍打着岸边的沙滩，他们离开几天，这海边景色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苏酩的心境不像初来时了。

“对了，”苏酩突然想起来，“前辈你之前说的，我的血里有赛拉弗的味道，难不成你……就是……”

苏酩正在思考如何将“你吃过赛拉弗”说得不那么奇怪，微生挑眉笑道：“是啊，尝过，味道不错。”

苏酩刚组织好的语言彻底说不出来了。

“狐狸崽子，你问完了吧，”微生笑道，“我也有几个问题。”

“前辈请说。”

“东方古神明明还有几个，你怎么就猜出来我是微生？”

苏酩开始解释分析：“女娲是苏妲己的师尊，至于花错和青鸾……他们俩是我的师父。”

微生的笑容逐渐古怪：“是吗，那你很有来头啊。”

这冷笑，苏酩觉得自己可能有生命危险，忙又补充：“只是因为前辈不在，不然我一定也要拜师学前辈的身法的！不知现在拜师还来得及吗！”

微生又冷笑两声：“不了，我不收徒。换个问题，赛拉弗为什么收养你？”

苏酩觉得应当小心回答，又不知微生究竟因为什么生气，只答：“我不清楚，父亲只说他从东方回去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东西在动，上前看到一只死狐狸怀中有窝小狐狸，其中有一只还活着，就带回去了，就是我。”

微生只答一声“哦”就再无声音了，只笑着继续往前走。

海边的风很冷，苏酩看他迟迟没有回应心里更是害怕，本来只是觉得方和这个人表里不一，看上去时冷时热。得知他是古神微生之后这种表里不一就显得更加吓人了，完全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在生气，也猜不透他想干什么，此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就放在这里吧，”微生指着岸上一块大石头道，“多谢你了。”

苏酩把手中包裹放在石头边，起身问：“前辈似乎喜欢在岸上活动？”

微生一边把这一堆吃的玩的分开一边答：“是啊，深海多无聊，在岸边逛逛说不准就遇到有意思的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

苏酩不敢接话，浑身冒冷汗：“前辈抬举我了。”

微生整理完大大小小的包裹，起身捻了两下垂到胸前的发丝。一道轻微几乎不可见的白光闪过，他又恢复了之前短发的样子。

“我们比划比划？”方和笑得很开心。

苏酩不开心，苏酩完全不想和他比划：“前辈为什么突然提这……”

不等说完，方和已经回身一脚踹中苏酩腹部。苏酩毫无准备，被突然踹出几米，在地上滚了两圈。

“看来前辈要来真的，”苏酩起身拔出长剑，“那我只能奉陪。”

几个来回之后，苏酩觉得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人的恐怖，方和赤手空拳对付他的长剑完全不落下风，甚至时不时还能给他两脚。

方和的速度极快，苏酩根不上他的动作，只能用最合适的招式防身，只听方和笑道：“既然是青鸾教出来的徒弟，我肯定要替他试试你的本事。”

苏酩心知肚明，他就是想揍自己：“我没能得师父真传，实在惭愧。”

“哼。”方和冷笑。

苏酩才发觉长剑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下一秒天旋地转，腹部又是一阵剧痛。

方和在苏酩面前站定，掂量着手中的剑：“你这剑硬得很，青鸾虽然也会这样的剑，说到底更擅长软剑，你能得他真传才有鬼了。怕他教你的时候用的都不是剑。不过你用法术护体倒是很熟练，想必是挨了花错不少揍。赛拉弗的想法很奇怪啊，你是狐妖，为什么他反而让你学剑法。”

苏酩心中震撼，挣扎着起身：“前辈说的基本都是实情，可见对他们很了解，不知前辈为何一定要揍我？”

“哈哈哈哈，”方和又开始笑，“我为什么揍你，你要不回去问问赛拉弗？我挺喜欢你这小崽子的，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吧。”

苏酩已经不想尝试理解他的想法：“那我先走了，之后如果有需要再来麻烦前辈。”

“别别别，”方和在石头上坐下，“这次在荒原做得有点过头，只怕天庭已经注意到咱们几个，我要先避一避风头，近期就不要妄想找到我了。”

“好吧，”苏酩行礼道，“晚辈告辞。”

苏酩几乎是逃命般地捂着肚子跑到驿站，传送回了青丘。

不比不知道，经历了荒原，海边和魔界的狂风，苏酩觉得青丘的微风无比温柔，空气中的花香简直沁人心脾。青丘入口不远处站着一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人，那人一身黑衣，背后有一对黑色的翅膀还在扑腾。西方的人出现在青丘，那差不多就是来传话的。

果然，那人一看见苏酩就招手示意他过去，苏酩见这人眼生，心道西方现在挺忙，都腾不出个熟人来传话。

“少爷，殿下让你回去，”这人对东方的语言还不怎么熟，讲话有些慢，“尽快。”

苏酩无意与传话的人聊天，头一撇道：“知道了。”

那人点头，转身张开翅膀飞走。

看来要回西方一趟了，不过苏酩觉得目前还是先找妲己讲一下这一路的情况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