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如意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她掀开身上的衣物，摸索着将自己的外衫穿上，然后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和脖颈。李同光从山洞外拎着一只山鸡走进来。如意听到他的脚步声，提醒他，“天凉，把外衣穿上。”

李同光身上只着中衣，闻言闷声笑了一下，让如意觉得莫名其妙。他将拧断了脖子的山鸡扔在一旁，用被朝露打湿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的手，接着走到如意身旁，接过她递来的衣服。穿上外衣后，他伸手去探如意的额头，突如其来的冰冷触碰吓了如意一跳，问他怎么回事，李同光这才告诉她昨夜她发了高热。

她昏睡前最后的印象是李同光问她要不要吃野果，她似乎是拒绝了。她无从得知月色下少年的心事，也毫无察觉火光中落在她额上的轻浅一吻。

“这些天，你称病不朝，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李同光长叹一口气，起身去料理那只山鸡，“还以为师父会问我为什么扮作护卫呆在武馆。”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当然，”李同光微笑着道，“这样我就能告诉师父，因为我想守在您身边。”

如意一时语塞，昨日之事如今又浮现在脑海中，她从未如此深切地意识到，过去那个少年早已长大，成为了一个男人。

“朝中暗流涌动，你是想以之为饵，钓出那些不安分的人？”

“师父真是冰雪聪明，您猜的一点也不错。如今我虽手握兵权，但沙中沙东二部素有异心。如果我有时间，自然可以耐心等他们露出马脚，可我等不及。”

“等不及什么？”

李同光望着如意的面容，一笔一划在心中仔细摹画。他们相伴的日子已过去太久，属于任辛和鹫儿的一切都如隔了朦胧的雾气。在漫长的分离中，留给他的只有日渐发旧的衣裳和停留在过去的画像。而他，就是靠着这些碎片，将回忆反复咀嚼，喂养空虚的灵魂。

“师父，您当初问我愿不愿意放弃如今的一切。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我愿意。我愿意放弃我的名字、我的身份，还有无上的权势。”他垂下眼睫，喃喃道：“可是，您——愿意留在我的身边吗？”

如意不知如何回答，过了许久，方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回去的路上会有人发难？”

李同光闻言，急切地否认：“不，如果我知道，绝不会将您带出来。”

他来到如意身边，膝盖跪地，抓住她的手腕，靠在她的膝头，像小时候那样，如幼犬一样呜咽道：“师父，别抛下鹫儿。”

如意抚过他的发顶，无奈地叹口气，“鹫儿，师父从来没有不要你，从来没有，每一次。”

怪只怪造化弄人，怨只怨天意难料。她得到的太多，也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

“我知道，”青年呢喃道，“阿辛，我知道。”

如意的手一滞，就听他继续道，“就这一刻，让我这样叫您吧。我不是李同光，您也不是任如意，我们还是任辛和鹫儿。”

可是鹫儿又怎么会叫她阿辛呢？喊出这个名字的从来只有那一个人。

“阿辛，不要为我报仇。我命令你去一个全新的地方，替我安乐如意地继续活着。”

娘娘，您的仇，阿辛报了。只是，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算不算安乐如意地活着。她曾以为只有摆脱属于任辛的一切，才能开启全新的人生，却发现就算换了身份，还是有一些什么永远留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过往早已在她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作为任辛的她，和作为任如意的她，本就是同一个人。

隔了漫长的光阴，这一刻，他们是彼此的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