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心事重重地回宫。

琉璃宫瓦上的天空如此高远，却飞不起一只线轴上的纸鸢。

回到皇城中后，身边的宫人告诉她，李同光以欺君罔上之罪，砍了好些个方士。她这才知道，最近李同光频召方士入宫，表面上是炼丹，实则招魂。

前朝武帝因思念故去的爱妃，曾命人修建筑梦灵台，为之招魂。杨盈看到李同光颓坐在地，见她到来也不过抬了抬眼皮，又继续喝酒。

无边的春夜中，杨盈仿佛看到一个如她幼时一样瘦弱的孩子，蜷缩在衾被围成的角落中，将世界封闭在外，任由虚无与寂静侵蚀他的灵魂。

而她又在试图拯救什么呢？外有褚国伺机而动，内有宗室图谋不轨。她所得到的一切正岌岌可危，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同光，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杨盈刚说完这句话，就骇然发现李同光怀中抱着的竟是如意的“骨灰”。

杨盈看着他，竟觉得他分外可怜。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爱她，也指望不上。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此人身上何其可笑！李同光的手中有朱衣卫，他的体内流着安国皇室的血。而她呢？她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能牢牢抓住的只有权势吗？

只是杨盈如今终于明白，想要得到它、占有它，决计不能寄望于任何一个男人。她曾以为郑青云是自己的救赎，事实证明他丑陋的皮囊下是更为不堪的灵魂。她也曾希望有一个少年郎君做自己的驸马，可是唯一一个或许真心爱过她的，死在了最好的年纪。

“杨盈，你梦到过她吗？”

听到他沙哑疲惫的声音，杨盈点点头。

“真好。”李同光突兀地笑了一声：“师父，您是不是真的厌弃了我？不然怎么从来不入我的梦？”

所谓情爱，不过镜花水月。李同光陷入他的执念，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做安国的皇后曾是她最好的选择。只是如今，杨盈想，她有更好的一条路。

“李同光，你自然招不到她的魂。她从来就没有入过黄泉，又如何能与你梦中相见？”

他骤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城外十里，金明武馆。”杨盈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微笑着俯视他：“李同光，我祝你得偿所愿。”

杨盈二十八岁那年，宫人在给她梳发时想要藏起一根白发被她察觉。窗外春日融融，她隐约听到风声入竹，其鸣如筝，回看镜中，鬓边已生雪色。她不羡慕那空中飞着的风筝，也不嫉妒那蓝天下快乐玩耍的幼童。他们的明天是何模样尚未可知，而她的“明天”早已来到。

去国离乡，回看来路，无怨无憎，殊无遗憾。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