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二年。

媚娘告诉杨盈有了如意姐消息的时候，她还不敢相信。只是合县的武馆中，蒙着眼睛教授拳法的不是她又是谁？

杨盈看着她一招一式，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教导自己，泪水无声滑落眼眶。

“谁？”

“是我。”媚娘带着她走进武馆，“猜猜，我带了谁来?”

“是鹫儿吗？”如意迟疑着道。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杨盈心中一阵苦涩。

“如意姐，是我。”

“原来是小阿盈，”如意的声音轻快起来：“快过来，让我看看小阿盈胖了没有。”

杨盈上前拥抱住她，泪水滚滚而落。如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如意姐，你怎么不来找我们啊！”

“当初，我也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回来，此番活命，多赖媚娘相助。”

媚娘这才告诉杨盈，如意当初虽做足了准备，但雷火弹威力太大，她昏迷了很久，醒来后忘记了很多东西，眼睛也受了伤。若非有金沙楼搜集了各种珍方良药，只怕这次难逃一劫。

“如意姐，你的眼睛？”

如意笑笑，道：“不碍事。能活下来，已是大幸。又如何能希求更多？”

那晚，她们同榻而眠，聊起那场大战后发生的事情，那些事就好像隔了一层雾一般，像是上辈子发生的。她们说起那些名字，还有背后的往事，却唯独漏掉了一个人。

媚娘找到杨盈的时候，杨盈其实问过她，为什么她不去找李同光。

媚娘说：“尊上这一辈子，过得太辛苦。上次刺杀九死一生，媚娘只盼尊上以后的日子，能按自己的心意而活。陛下对尊上的执念太过深重，让他们相见未必是好事。这件事，尊上不提，媚娘只当不知，一切凭尊上的心意。”

此刻，烛火摇曳，映照着如意美丽的脸庞。杨盈忆起自己还是礼王的时候，她一路上的教导，活色生香的姿态，还有她抱起自己时的眼波流转。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很羡慕李同光。他们明明有着相似的经历，她遇到的是背叛自己的郑青云，李同光遇到的却是送他青云剑的任辛，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他直上青云。命运何其不公！

如今已经没有人敢欺负她了，只是在无人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仍然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怯懦自私又敏感无能，迫切地想抓住一些什么，权力也好，子嗣也罢，她需要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师父，”杨盈躺在床上第一次这样喊她，有些话终究说出了口：“你为什么不问他？”

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谁。如意沉默良久，似是心绪难平，一滴清泪滑落眼际，带着震荡人心的破碎之美。杨盈意识到，如果李同光知道她还活着，绝不可能放手。

杨盈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却听如意问自己：“阿盈，那你们呢？你们在一起还好吗？”

杨盈点点头，又想起自己是躺在床上，如意看不见她的模样，低声道：“我们挺好的。”

“那就好，”如意的语气似有释然，亦有不舍。

“那你要见他吗，如意姐？”内心深处，杨盈期待着她的回答，也逃避着她的答案。

“阿盈，”如意长叹一口气：“以什么身份呢？”她侧身抚上少女的脸颊，“你又该怎么办呢？”

烛火下的那张脸是如此美丽，凛然、神圣、不可侵犯。就像她明明看不到自己，目光却还让自己如坐针毡，自惭形秽。朱衣卫前左使，对人心的把握无人可出其右，又如何不知自己的凉薄自私？

只是杨盈还是忍不住想：师父，你对我这样好，究竟有几分是因为我自己？还是因为觉得亏欠另一个人？你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到底是把我当成了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