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昀睡得不好，吃了半片安眠药才勉强入睡，早上醒来异常疲累。在公司打上卡，到实验室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俞小姐，这里是分析部门的理化室。”她听见主管的声音，转头一看，主管正领着一个女人往这边来，像是参观客人。

俞？林开昀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女人的视线对上。她认得这张脸，是那张她忘不掉的照片上，周泽瑜旁边的女孩子。俞舟晩今天穿了一身淡蓝的缎面改良长袖旗袍，或许是怕打扰到大家工作，换上了低跟的小皮鞋，走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很轻。

因为周泽瑜昨晚说的话，林开昀并不知道他要如何处理和俞舟晩的关系，所以及时转过了头，避开了俞舟晩的视线。

“这位是？”俞舟晩的视线还停留在林开昀身上，女人的第六感没有缘由，她在看见林开昀的那张脸时，心里的那阵不安就又涌上来。面前的女孩子一身白大褂，顶着一头看起来不怎么搭理的短发，长得很清丽，因为没有化妆，加上身上的书卷气，那股淡如芙蓉的感觉迎面而来。

她原本不相信周泽瑜会出轨，即使昨天晚上她在电话里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周泽瑜挂断她的电话后又突然失踪，她仍旧不相信他会对别的女孩子感兴趣。这并不是她有多自信，而是周泽瑜个性使然。

“是研发部门的员工，入职半年多，新项目开发的主要人员之一。”

因为主管的介绍，林开昀不得不转过来和俞舟晩打了招呼：“你好俞小姐。”

“我听泽瑜提起过你，你很优秀。”俞舟晩笑着说。

林开昀当然不知道周泽瑜和她提及了什么，当她没听出别人的话外音时，就当做没有别的意思，于是扬起一抹官方微笑：“感谢周总嘉奖。”

主管只当做两人在客套，领着俞舟晩去了别的实验室参观。

谢知最近在忙一个案子，这几天都没往她这边来，说忙完之后好好陪她。那晚许俏霖来找过她后，她在和谢知的关系上有所犹豫，所以对谢知的态度比之前要冷淡一些，谢知明显感觉到了，或许是他知道和最近出现的许俏霖有关，言语中带有一些安抚的意味。

她并不是对谢知没有信心，而是他没有处理好和许俏霖的关系，如果他和许俏霖都没有撒谎，告诉她的经历都是真实的，那谢知无疑是许俏霖在长达十年过程中，堕落又崛起的唯一支撑。

感情是容易腐烂的，并且腐烂之后任何保鲜剂都无法使其恢复如初。她并不能保证她和谢知的感情在未来的柴米油盐和日常琐碎中不会变质，现在许俏霖就是其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当然，周泽瑜也是不稳定的因素之一。

下班回家的路上，林开昀见楼下的生鲜店在打折，于是买了一点菜后回到自己的单元楼。电梯门打开，窄小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人，旁边的垃圾桶里已经堆积了很多烟头，他倚在窗外，正在手搭在窗台上，烟雾往外飘散。

“周总。”她唤了一声。

男人回过头来，眼睛上有一些红血丝，他微微笑起来，又像是学生时期的温柔模样，眼里露出了一点和平时不一样的情愫。因为她现在还有正经的男友，所以转开了目光，没有回应他的视线。

“有什么事吗？”她问。

周泽瑜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问：“晚上准备做什么？”

“没想好，看着打折就买了。”她如实说。

“进屋吧，我来做饭。”他说。

林开昀愣了一下，道：“这不太合适，周总。”

周泽瑜却没有回应她的拒绝，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走到她的房门口，拉开塑料袋看了一眼里面的菜：“芹菜、白菜、土豆...排骨也打折吗？要不要吃土豆烧排骨？”

林开昀看着自来熟的男人，心里生出淡淡的无奈，打开了房门。

周泽瑜把袋子放到厨房的操作台上，解开了扣子挽起袖口，把排骨清洗干净，烧水焯好。林开昀换好鞋，洗完手后拿出围裙到厨房帮忙。

把大米放进电饭锅里，她回头看了一眼周泽瑜身上的衬衫，即使不用上手也知道布料细腻，上面有极淡的银白色暗纹。她从橱柜里拿出一条新的围裙，图案是草莓兔子，因为谢知抢了她的小熊围裙，她特意买的。

“系上吧，免得把衬衫弄脏了。”她把围裙递给周泽瑜。

周泽瑜回头看了她一眼，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握着一把香葱，转身把手抬起来看着她。

林开昀又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同时又觉得后悔，不该把这尊大佛请进来。她踮起脚，周泽瑜很听话地低下头，让她顺利地把围裙套上去，他靠在洗碗池边，她只得把手伸到他身后去系绳子。

他身上多了一点烟味，衬衫上有一股很淡的清香，不知道是清洗剂的味道，还是专门在衣橱里放了熏香。

她的脸快要贴到他的肩膀，他低着头，呼吸间的热气落在她耳根，这会儿她才感到脸皮发热，快速给他系好腰带退开。

周泽瑜也没有别的动作，仿佛方才的为难并不是他刻意为之。

冰箱里还剩了一点猪肉，林开昀把辣椒拿出来，想做一个辣椒炒肉。周泽瑜的手法太过娴熟，让她不由地瞟了好几眼。

“很奇怪？”周泽瑜笑道，“国外没有好吃的餐厅，我才学会了自己做饭。”

“没有请阿姨吗？”林开昀随口应他，以他家的条件，不大可能会沦落到少爷亲自做饭的地步。

“那时候没想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做饭感兴趣，”周泽瑜顿了一下，仰头回忆着，“做的菜都是偏辣的南方菜，可我不吃辣。”

林开昀知道他有言外之意，没有应他了。

炒菜简单，很快就出锅了，周泽瑜那边土豆烧排骨的汤汁还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林开昀干脆又弄了个青菜蛋花汤。

两菜一汤端上桌，周泽瑜坐在了谢知的位置上，林开昀低头吃着饭，觉得屋里气氛十分微妙。

“恭喜你，拿到第一篇C区一作。”他说。

林开昀顿了顿，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拿C区一作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食堂的炸猪排很好吃，可是也要多吃蔬菜。”

她愣了一下，神情恍惚起来，放下了碗筷。

“2018年除夕的烟花很美，你妈妈找的新房子很好，能看见江景。”

“C大的樱花树很好看，如果你也在照片里就好了。”

“不管是工作还是升学，你都会做得很好。”

他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林开昀，成年快乐。”

还有，对不起，晚来了十年的回应。

春雨来得很急，天边的雷声响过两声之后，大雨就稀里哗啦地砸了下来。窗外起了大风，窗户没有合拢，被吹开了，风裹挟着雨水与青绿色的窗帘缠绵，窗帘翻飞，把窗台上的花瓶掀倒在地，里面的花枝被甩了出来，在雨水中轻轻颤抖。

是风信子。

许俏霖走后，她把垃圾桶里的花束连带着贺卡都捡回来，把风信子洗干净，放在花瓶中。

窗台边的小桌渐渐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冰凉的雨水落在她身上，让她像受风雨摧折花蕊般震颤，水珠从她的脖颈划过胸口，又落在腰腹上，继续滑落后最终隐没，被他轻轻吻去。

水珠浸湿了她的头发，发丝贴在她的额头和脸颊边，她把头发拨弄到耳后，脸颊滚烫，索性就靠在窗框上。

这场雨似乎酝酿了很久，所以来得很急，落在楼下的柏油小路上，成了春潮，卷起零落的花瓣和枝叶滚滚而下。

他的手臂从她的腰间横过胸口握住她的脖颈，让她抬起头贴近他。风把花瓣吹落在窗台上，花瓣贴在一起又分开，最终和雨水一起，贴在了她的脚尖。

花瓣在半空摇晃，令她失神。

天边又响了几声春雷，这时雨小了一些，柏油小路上的春潮未停，花瓣和枝叶还在余潮中旋舞。

周泽瑜把窗户关上，雨太大了，窗帘和小桌上都是水渍。他去卫生间拿来抹布，把窗台桌面和地上的水擦干。

衬衫和裤子都湿了，他擦着头发，给助理打电话，让他送衣服来。

“这么晚了叫人家送衣服，打工人的命也是命。”林开昀躺在床上，这会儿脸还是烫的，声音有点沙哑。

周泽瑜把床头的水杯递给她，道：“助理就是做这些的。”

林开昀吞了一口水，突然来了兴趣：“你的助理年薪是多少？”

“我不知道，应该有七位数吧。”周泽瑜如实说，李秘书的薪水就在七位数靠后，毕竟这样既专业又已经磨合融洽的助理可遇不可求。

“什么？”林开昀瞪大了眼睛，“叫，马上叫！”

周泽瑜被她的反应逗笑，说：“要不然我在办公室给你开个职位，年薪也是七位数。”

“我不要，”林开昀翻了个身，“我要在医药行业勤恳耕耘，为人类命运做贡献。”

周泽瑜吹头发的功夫，王特助已经把衣服送来了。把衣服挂到林开昀床边的衣架上，周泽瑜关了灯，拥着她入眠。

等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迟来的疲惫席卷大脑。

他留在疗养院的物品被连夜打包送过来，那时他的手机已经被摔碎了，屏幕从左下角裂开，裂痕蔓延到整个屏幕。

充上电，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才开机。幸好触屏有反应，他点开和她的对话框，从他们分开的第一晚，一直看到聊天框里的最后一句话。

有她身影的照片很少，高中毕业前夕，她拍了很多张校园的一角，没有布局和比例，只是简单地记录。每一张都没有他，每一张却都在说想他。

等他一张一张仔细看完的时候，一抬头，天光已经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