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林开昀走出卧室，周泽瑜正站在窗台边打电话，袖口被随意地挽起，领口也没系上扣子，头发有些乱，他低头看着楼下，虽然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却比之前要鲜活太多。

卫生间的架子上挂了一条纯白色的毛巾，她摸了一下，湿润的，她不记得买过这种颜色和质地的。转头又看见漱口杯里多放了一只牙刷，她一边刷牙一边又在胡思乱想，他之前在哪里借宿过，让他的助理在准备物品的时候如此周到。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周泽瑜正坐在小沙发上，见她走出来就把领带递给她。

林开昀皱皱眉，还是接过来，周泽瑜还是和昨天她系围裙时一样，乖乖低下头任由她摆弄。

“我又不是你的助理，这要加钱的。”林开昀开玩笑地说。

周泽瑜笑起来，给她理了理头发：“加多少都行，以后每天都要这样。”

早饭吃的是楼下买的烧麦和豆浆，插吸管的时候豆浆溅到了座椅上，她拿出纸巾擦干，抬眼又瞟见方向盘上的车标。

“怎么了？”周泽瑜看过来。

林开昀吸了一口豆浆：“在你车上吃东西是不是不大好，清洗起来挺贵的吧。”

“不用管，想吃就吃，”周泽瑜笑起来，“你把车拆了都行。”

因为还没准备跟同事们公开和周泽瑜的关系，更因为谢知的事情她还没有处理好，所以就让周泽瑜把车停在路边，她下车走去公司。周泽瑜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却还是依了她。

下班后林开昀去了谢知所在的事务所，还是周泽瑜开车送她去的。

“九点半就要回来。”

林开昀已经下车了，周泽瑜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

谢知今天加了会儿班，等他匆忙走下楼梯的时候，林开昀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八点了。

“吃饭没有？”谢知小跑着下楼梯来，“下回可别等我了，你吃饭要紧。”

“没关系，我们现在去吃，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林开昀道。

“好，”谢知嘴上应着，眼睛却一直盯在她脸上，仔细分辨她脸上的表情，“还是去那家川菜馆，你爱吃那家的蒜蓉蝴蝶虾。”

“去吃老鸭汤吧。”林开昀笑了笑，心里升起一股歉疚，谢知不吃辣，偏爱菌菇汤、老鸭汤这类的炖菜，他妈妈提过几次，他却从来不说，吃食上总是迁就她。

“哦，好。”谢知的反应有些呆愣，因为没有头绪，所以使不出平日里舌灿如莲的技能。

瓷砂锅里的汤汁正烧的滚烫，谢知给她舀了一碗汤，放了一勺葱花。

林开昀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他，正是花束里许俏霖的留言卡片，谢知在看到那张卡片后犹如静止的雕塑，垂眼看着短短的几行字，看了很久。她不知道谢知这一刻在想什么，砂锅冒着热气，她没有动筷，安静地等着谢知平复情绪。

“她重新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公办的大学。”

谢知抬起头来，眼里有水光闪动。

“护理专业，入职了一家正规的医疗机构，”林开昀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孩小小的身影，“这么久以来，也许她一直朝着你的方向前进，想跟上你的脚步。”

谢知沉默了很久，笑了一声，看了她一眼，眼眶发红，又低下了头：“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已经往前走了太久了。”他都不知道许俏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追逐他的背影，他甚至没有想过她的“戏弄”是为什么，在他离开了很久之后，这个小姑娘，默默地完成了当时他对他们未来的许诺。

“对不起，”林开昀站起来对谢知躬身道歉，“因为我曾经的伴侣回来了，我选择了他，所以要放开你。”

眼底涌起一股酸涩，她把散落在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他叫我往前走，莫回头，我还是回头了，所以你要讨厌我也没关系。”

谢知看着面前的闪烁着泪光的女孩，记忆闪回到他在实验楼假装偶遇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很亮，总是透露着一种坚定，因为这种明确知晓目标的坚定，她才显得总是波澜不惊。

那时他正处在情感混沌中，觉得找到了指南针，能跟随她的脚步脱离混沌回到正常的世界中。

“恭喜。”谢知只是这样说，把卡片放到了口袋里。

吃完饭两人像往常一样沿着河边的绿道散步消失，说了很多事情，是一些很平常的事情，比如谢知买的不粘锅不大好用，还没用一个半月就烧裂了，他凭着自己的专业技能，硬是让店老板赔了十个锅的钱。又比如林开昀给谢知买的毛衣，线头没剪干净，谢知在整理资料时无聊地捏着线头玩，一拉拉出老远，毛衣的下摆就给拉脱线了。

“泡椒牛肉的手艺算是白学了，”谢知笑起来，“早知道跟你妈妈学炖土鸡汤。”

“行啊，”河边有人在放孔明灯，林开昀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回头我让我妈把菜谱发给你。”

临到桥头，街边停了一辆车，车窗打开，里面的人冲她招手。

谢知看了车里的人一眼，又笑起来：“怪不得当初你看不上我呢，感情有个长得更好的。”

林开昀转过头，对上谢知的眼睛：“风信子的花语是新生。”

孔明灯飘到了头顶，谢知抬头看了一眼，眼里倒映着明亮的光：“是新生啊...”

分别的时候，谢知像往常一样，给了林开昀一个拥抱，然后放开她：“冰箱里的饺子过期了，早点扔了，别稀里糊涂的又煮来吃。”说着，他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坐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车子缓缓发动。

“明天就去领证吧。”周泽瑜说。

“你爸爸知道吗？”林开昀问。

“他知道，”周泽瑜嘴角弯起，“你还住在保姆间的时候，他就知道。”

车子往她的小区方向开，她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陈知丽。

路过楼下的水果店，店家的喇叭在重复着打折的消息，她叫周泽瑜停下，去买了几串打折的青葡萄。林开昀掰了一个，给周泽瑜送到嘴里。

手机响了一下，是陈知丽发来的消息。

“好。”陈知丽说。

“他走之前就把钱给你准备好了，三十五万，我们还完债，供你上完大学和研究生，都还有剩。”

“从小到大都是你自己做主，也没有走过歪路，你做什么决定妈都相信你。”

林开昀转过头，周泽瑜嘴里还嚼着葡萄。

“是甜的还是酸的？”她问。

“甜的。”

林开昀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两排扣旗袍，花了小一万找陈知丽认识的老师傅定做的，修身但不紧贴，留有富余，穿上身很舒服。把头发挽起来，头顶又显得有些空，她把架子上的杏白色发箍戴上，扭身左右看了看，镜中人眼镜明亮，面带朝气，有几分旧社会里接受新思想时朝气蓬勃的读书人模样。

周泽瑜在衣帽间里半天没出来，她看了一眼时间，跟着走进了衣帽间。床上沙发上茶几上都扔着衣裳，周泽瑜穿着一件白蓝色细条纹的衬衫，正系着水蓝色的领带，在立身镜前摆弄。两人在镜子里对上视线，周泽瑜皱起眉，又把领带解开准备脱衣服：“这套不衬你的衣服。”

“好看，”再耽误下去就要迟到了，林开昀赶忙制止，“你这身段穿什么不好看，穿麻袋都好看。”

周泽瑜眉头没松开，眼睛在她身上的旗袍和自己的衬衫上来回看。林开昀不想让他在这个日子心里不舒坦，转头找了一件白色暗纹衬衫，天青色的领带，和她一搭上就有种古典雅韵，分外和谐。

周泽瑜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又拉过她一起站在镜子前头，这才松了眉头，戴上腕表：“走吧。”

拍完照结婚证很快被工作人员递出来，林开昀拿到手还没看几眼，就被周泽瑜收走了。

“我回头放保险柜里，安全。”他说。

林开昀倒是不知道这两个证会不会被人偷走，只知道眼前的男人心花怒放到头顶都在冒泡泡。

兰澜的“下个月出差”其实在半年多以后才姗姗来迟，而她真的履行了年少时承诺，送了林开昀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火油钻戒指。

“兰老板大气！”林开昀戴在左手欣赏，果然真金白银买来的就没有不好看的。

兰澜现在是当地最大的舞蹈剧团的老板，刚在海外结束了著名歌舞剧团的特邀环球表演，准备趁着这波热度再开一场全国巡演，当做宣传，扩大剧团的规模。

梁群递过来一条金项链，硕大的红宝石嵌入在花瓣中，林开昀拿在手里：“这也太沉了，戴上去脖子都要压塌。”

兰澜笑道：“这是一年前在瑞士拍卖的项链，古董，收藏价值大于佩戴价值。不过你现在应该是不缺这些了，拿回去当个装饰吧。”

“你多买点金首饰，以后万一那啥，后半辈子还能衣食无忧。”明明周泽瑜不在，梁群还是夸张地压低了声音，引得兰澜锤了他一拳，让他别乱说话。

“我这可是为了林子着想，那位还是我老板呢，我冒多大风险啊。”梁群喊道。他最终还是接手了家里的物流公司，周氏集团对他的工厂有定向扶持，所以周泽瑜算是他的半个老板。他最近几年投资了几家空中运输和无人机产业公司，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点慰藉。

林开昀婚后除了搬到了周泽瑜买的新家后，倒也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三层楼的小别墅，院子很大，他留了一部分空地没叫人装修，让她按照喜好种点花花草草。上周他从外边抱回来一条斑点小狗，刚出生没几天，眼睛都没睁开，他俩轮流喂了几次羊奶，昨天晚上小狗才刚睁眼，正四处乱爬溜达。

她没有辞职，也毫无嫁入“豪门”的感觉，只是工作中遇到问题，直接就说给周泽瑜，没再向之前一样层层汇报，有时还会弄混细节信息，省去了不少时间。

新开发的靶向肿瘤药已经进入临床阶段，部门的庆功会上，药学总监喝得酩酊大醉，抱住身边的合作伙伴，说出了一段往事。三年前他刚入职，大学和他同寝室上下铺的兄弟打来电话，得癌了，问他公司研发的药物是针对哪个靶点的。今年新药刚研发出来进入临床试验，兄弟在年初走了。

人生无常啊。

吃完饭三人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兰澜时不时感慨，说她和周泽瑜也算是年少开花，得了好结果，她谈了几段，都不了了之。梁群接受了家里的安排，正在和一个本地建材产业的姑娘接触，今年过年的时候，他在回家路上遇到了李晴晴，两人一起吃了顿饭，饭桌上李晴晴说起了一件小事，高中毕业前夕，有人曾找到她，只问了卖她发夹的店家地址。她那时不知道那人是谁，直到后来在路上偶遇兼职的林开昀，头发上别着一只橘黄色的向日葵发夹。

“那时的感情真单纯啊。”李晴晴感叹。

“是啊，”梁群低头吃饭，喉咙像是被饭菜噎住了，哽咽了一声，“新婚快乐啊，老同学。”

熟悉的车子停在了广场的路边，车窗打开，里头的人正往她这边看过来。

“我回家了，兰澜，梁群，回头见。”

“常联系啊，林子。”

“要好好的，开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