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司妍准备出卧室，想看看段无今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这几天响的有点频繁。司妍刚迈出房门的脚收了回来，她叹了口气，明明都闻到喜欢的银耳羹的香味了。

司妍回头，桌边放着手机，点开一看，果然是前男友。看来，她的消失好像也不是完全弥散于人群，毫无痕迹。

“喂。”司妍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

“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没接，你到底去哪了？”电话那头传来急切的声音。

“跟你没关系。”

“妍妍，我知道你家出事了，我觉得这个时候你需要我。”对方放慢了语速，温和说道。

司妍没讲话，默默把手机拿离了耳朵，看了眼钟表，将电话挂了。回头，段无正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面料笔挺，没什么花纹，他的瞳孔平静，像无风的湖水。

不知道为什么，司妍有些无所适从。他听到了吗？

“过来吃饭吧。”段无像往常一样叫司妍吃早饭，就好像刚刚他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司妍果然看到了她喜欢的银耳羹，里面还放了红枣。司妍坐在桌边，尝了一口，抬头悄悄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段无，他的眼睛正看向别处，司妍得以安心去喝第二勺了。

“司妍，你喜欢这吗？”段无突然问。

司妍抬头，正撞上段无的视线。她看到了一点急切，又带有希望寄予的目光。

司妍没说话，她从未见过段无这样的神情。仿佛以前都是他面对她的面具，而现在这样才是他作为一个有别于人类的真正样子。但司妍并不害怕，要说段无之前的种种行为算得上是模仿人类，那么现在的样子，貌似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真正的情感一般。

因为他此刻，眼里有了些许诉求与温和。

“喜欢。”

段无看见司妍眼角洋溢着笑意，心情也变得明媚。在与司妍的相处中，他早已不知不觉地脱离了旁观者的视角。

早饭后，段无很自然地接过司妍的碗筷，去厨房收拾。他听见，司妍转身去了画室，可在此之前去了趟自己的房间。段无很清楚地看到，从卧室出来的她，将手机带进了画室。

司妍刚放好画纸，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瓷碗掉落到地上摔成碎片的清脆声音。

“段无，你没事吧？”司妍从画室探出头来。

“没事。”段无摆摆手，让司妍安心。

当司妍犹豫着关上门，耳朵细听了会儿，没觉出有什么异样，便继续贴画纸。

段无站在一地的瓷片旁，视线落在地上，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被锋利的瓷片边缘切割成一寸又一寸细碎的光点，即刻就要消散到空气中，再也无法追寻。

她在干嘛，在给那个男的打电话吗？

中午，司妍从画室出来，段无看了一眼，手机应该被她放在了画室。此刻，她正在沙发上伸着懒腰，偶尔去碰碰段无刚摘的，花瓶中新鲜的玫瑰。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段无问道。

“什么约定？”司妍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段无认为他们之间有关‘喜欢’的答案还没有找到，难道司妍会这样轻易忘记吗？

段无的胸膛中好像有真的心脏在跳动，他开始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隐隐的痛苦，司妍还在生气吗。

司妍并不知道段无内心正在生长的繁杂思绪，仍仔细回忆着。

“你说那个呀，当然记得，这不是正在了解你嘛，或许你已经有答案了？”这无异于直接问他：你是否喜欢我。司妍一脸期待看着他，下午的阳光令她的发色柔和，像上个世纪发黄的油画。

“还没有。”段无仍在修剪花枝，他将玫瑰的刺剪掉，放在桌子的一角，而另一边是还没修剪的。

其实，很多东西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段无根本不知道答案写在哪里，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寻，他拿着上个世纪的地图，游荡在目的地的边缘，腰间挂着钥匙，殊不知手里的盒子就是答案。

“好吧。”司妍起身，又去忙着撕日历了。

段无的手顿了一下，玫瑰的花刺扎进他的手指，却没有鲜血流出。他转头，看见司妍脑后系着的是湖蓝色的丝带，此时正在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

之前，他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就好像隔着一条窄窄的溪流那样，只差一步，现在，仿佛隔着的是一道鸿沟。好像有阴暗的东西在深沟里的暗流中涌动，段无对人类弱小的生命感到向往，他时而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时而却感到害怕，害怕自己并没有被司妍放在与电话另一头那人相同的高度比较，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下午，司妍一直待在画室，而段无在书房看书，手中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眼睛却看向天花板，上面画着神拯救人类的情形，那是早些年段无自己画上去的，用古老的方法制作的颜料，如今被阳光晒得隐隐有些褪色。

司妍的门被敲响，她放下画笔去开门。

“给你这个。”段无从身后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眼睛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画室，被司妍挡得严严实实，他没看见手机的影子。

“这是什么？”司妍看着这个盒子，迫不及待想要打开。

“这是会魔法的颜料，能让你的衣裙变成你喜欢的颜色。”

“我猜你很喜欢漂亮的衣服，所以很早就打算送给你了。”段无似乎只是在说司妍喜好。

“谢谢。”司妍看着段无，此时，她好像真的开始从过去走到了现在，今天是她真正住在这里的第一天，而过去的那段日子她只蜷缩在那间上锁小屋的地板上。

“我知道你们人有很多习俗和习惯，但我希望你能开心。”段无补充道。希望她能走出偏见和情绪，尽管段无知道这非常难。

今天格外漫长，尽管那么多年的春秋在他看来只是一瞬，但在段无看来，只有今日是仔仔细细度过时钟走过的每一秒。一直到了晚上，司妍所在的画室里才传来了声音。

下午，段无来到了客厅准备司妍的晚饭，但注意力一直在司妍那。起初，画室并没有声音，后来想起了几次电话的铃声，不过司妍并没有说话，应该是挂掉了，段无当时还松了口气。直到天刚刚擦黑，司妍的手机又响了。

最开始只是简单的说话，后来愈演愈烈。

段无走到门口，门是关的，他想进去，但是在摸向把手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窥探司妍的生活。阻止他进去的不是一道木门，他们两个人之间隔开的有太多，是认同，是信任，是资格，是人与其他。

“你根本就不明白，也不了解我！你以为告诉我真相是给予我了解的权利。可是我无法选择我的环境，我的美化就是我最自己最大的仁慈！”段无听见司妍突然提高了声音说话，门外的段无察觉到了司妍声音里的变化，她在哭吗？

咚！房间里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段无再也无法忍受，打开门就闯了进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站着正在哭的司妍，脚边一个被摔得粉碎的花瓶。

司妍看到他之后，眼泪更是止不住，她哽咽着冲段无指了指手机，手机里的那个男人还在说话。

段无走上前，左手接过手机，靠在了自己耳边，把司妍拉过来，远离一地的碎片。司妍被他揽过来，右手绕过她的肩，轻扣在耳朵上，不知道是为了更靠近他的肩，还是为了捂着她的耳朵。

“不要过度装裱回忆，现在你不仅会美化未来，还会美化过去了。”电话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司妍现在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多管闲事。”段无说道，语气中带着威严，这样的语气司妍还是第一次听到。

段无挂了电话，让它自己回到桌子上，把一地的碎片化为白色柔软的花瓣，司妍差点忘记了，眼前这位可不是普通的人。

“你还好吗？”段无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他看不见司妍的脸，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线。

过了好一会，司妍仰起头，段无正在看着她。

“你不想问什么吗？”司妍的眼眶发红，头发与泪水黏在脸上，声音带着哭泣。

段无摇摇头，他尊重他们每一次谈话，害怕所有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出自她的本心，而是不得已的礼貌回答。

“其实。”司妍的声音略带哭腔。

“你先坐下。”段无把她扶到墙边的椅子上，半蹲着拿出纸巾递给司妍。

“那是我前男友，他来找我，我没答应，他才出言不逊。”司妍的眼泪又下来了。

“但其实，其实他说的都是对的，我爸妈对我，确实就像他说的那样，并不完美。”她的眼中尽是委屈。

段无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拿走了她手里浸湿的纸团，又递给她几张新的。

司妍的童年就像大多数家庭一样，并不完满。他父母的兄弟姐妹不是高知分子就是有钱的商人，她的父母是初中老师，相比之下，就显得普通了。

或许他们见过太多聪明的学生，对司妍的要求就额外高。他们不许她吃零食，只允许她考前几的分数，批评比鼓励多，代替她选择比询问意愿多。但他们并不给司妍完全记恨他们的机会，好吃好喝的都给了司妍，能力范围内给她的又是最好的。最后，司妍考上了当地最好的大学，却在毕业后偷偷选择了父母反对的工作——美术老师。但她的专业与生物学有关，当初是父母给她选的，司妍除了顺从别无选择，他们之间也沟通过很多次，每次都不欢而散。那日在殡仪馆，司妍和段无初遇那天，是司妍在大学毕业后，时隔一年多再次见到父母，眼睁睁地看着活生生的两位最亲最亲的人在她面前化作灰烬。

司妍在思索她父母留给她那些回忆的真实情况，因为从前司妍把他们都只当成很好很好的父母，尽管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完美。

“水满则溢，月圆则缺，不完美才是完美。”

“谢谢你。”司妍看着他，随即想到之前曾答应过对方的坦诚，张了张嘴，发现真相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分享。

“想尝尝我新研究的馄饨吗？”段无没有问她任何真相，任何过去，看起来毫不在意。

“想。”司妍抿了抿嘴，抽噎了一下。

“放点胡椒粉行吗？”

“当然。”

夜晚，司妍早已入睡。段无坐在画室里，看着面前的画。他没有开灯，月光如水，空气中有淡淡的玫瑰芳香，夜晚的风将画纸吹得微微翻动。

画面中，落日沉入平静的水面，粉红色的光洒满画布，边缘映出淡淡的蓝色，在几片云朵间有一弯月亮，透明的白，画的正是日月交辉之时。原来，司妍一下午都在画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