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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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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历六年,塞外飞雪。

燕州军巡使温行褚赴任燕州,惨死于天溟河边。承历皇帝急召燕州小将军归赴玄都。

哄闹声沿着樊楼盘桓而上,吵亮了茂柳街的花灯。梁昭站在樊楼悬挂的花灯下,碎落灯影撒了满身,良久伫立后终于抬脚踏过门槛。

扑鼻的异香在鼻腔内横冲直撞,顷刻间绕满了周身。走过门前兜揽恩客的樊楼女,就是锦帐明灯的大堂。

梁昭穿过台前挤成一簇的人群,染了满身的金粉气。身上的肃杀冷气被嬉闹抹去不少,打眼瞧去,更像一个闲来逛去的清俊公子。

“陈大人赢得美人归,菊阁有客!下一局轮到谁了?”身穿锦衣的富家公子张嘴狂笑闹成一团,堂中尽是喧腾的笑闹。

句中所言的陈大人早已搂着人爬上高高的木梯,一脸得意相。

梁昭垂着眸子,跟在陈大人身后,拾级而上。他身着窄袖长袍,修长的腿在袍下若隐若现。

野鸳鸯进了菊阁。

梁昭脚步一转,停在一旁的竹阁前。

“梁昭能做到如今的位置,还是多亏了他那个权势压人的兄长。不然,就凭他尚未及冠的年纪,还能身居高位?”

尤凌风坐在藤椅上,伸着干瘦的手脚笑道。这话和他的人一样干巴巴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酸气。

竹阁里有人弹着丝竹,轻妙的伴奏被他这话搅得有些不禁听了。

竹阁内的这群人多是家中好吃懒做的清闲之人,平日胸无大志倒也乐得自在。

惟独尤凌风这人,贪闲好赌,又偏要强出头。自从两年前入公主府当了窝囊驸马,无法入仕升官,这些年单就妒恨一跃成为指挥使的梁昭。

窦无束皱着眉,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

“大殷早就破了驸马不得入仕的先例,如今驸马爷早已及冠,怎么就没有个一官半职?”

尤凌风脸色一僵,随即涨成了猪肝色。窦无束是当今吏部尚书的独子,平日就是被千恩万宠的主儿。他嚅嗫着唇,眉眼间多了几分怯懦。

“我爹偏袒老二,这……再说了,我没有他那般俊秀的容貌,如何能诱哄陛下?”

哐——

木门被踹开,晃晃悠悠来回颤动几下,蔫蔫的贴着墙角,门后的一张冷脸露了出来。

梁昭殷红的嘴角向上一挑,平静无波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尤凌风,话里淬着冰碴。

“驸马爷如此明白,不如给我演上一出,让我瞧瞧是怎么诱哄的?”

他刚下职,在诏狱沾染的血腥气还未散尽。尤凌风同他离得近,那股浓烈的人命味儿瞬间捏紧了他的咽喉。

他咽了咽口水,嘴硬地叫嚣,话却软了几分。

“我虽没见过,料想指挥使也会仗着自己的好姿色为自己谋些好处。”

“是么?”

梁昭抽出刀,脚踩着他软塌塌的大腿,近身用刀尖挑起尤凌风的下巴,

“驸马爷瞧瞧我,你要给本官什么好处?”

那双透亮的眸子里满是杀意,闪着银光的刀尖抵在他的下巴上蓄势待发。仿佛只要尤凌风点头,那把刀就会削下他的脑袋。

尤凌风向后仰着身子,鼻尖盈了些刀上的血气。他眼瞳巨颤,对上梁昭泛着冷光的双眼。

惧意忽然涌上四肢,他迭声怒骂,连钱袋都未拿起,推开梁昭径直走了。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竹阁里噤了声。

梁昭未到及冠,就统管破道院,还是金澧卫的头头,众人虽不与他交恶,也不会有多亲近。

金澧卫分设各地,到处都是天子耳目。这几年金澧卫大行其道,搞得人心惶惶。

谁家都有个一星半点的罪责,难说全是清明。他们自然不会和梁昭搭腔。

多亏窦无束及时吆喝了几声,热闹才恢复如初。梁昭抿嘴坐下,缓缓将刀收回刀鞘。他从燕州赶回来,累极了也不想回府,想来想去也只有此处能来了。

梁昭不是很凶的长相,眉眼平直。不刻意压眉的时候,眼型微圆,透出几分澄澈来。此刻,梁昭的眉眼像他的心绪一样低沉,加上身上的血腥气味,显得凶狠极了。

他微微向后靠着椅背,身躯松弛下来,露出几分疲态。

窦无束见惯了梁昭这幅凶狠的模样,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心里没什么波澜。他松开身侧的人,横着身子擦过梁昭的腰侧。

梁昭打了个哆嗦,按住窦无束的手腕。

“干嘛?”

窦无束古怪地瞧他一眼,手上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怎么?昨夜陪哪个妖精把腰累坏啦?”

梁昭瞧那钱袋丰盈肥满,从窦无束手里截胡,挂在自己腰上。窦无束财大气粗,不在乎这些小钱,没能抛了这身富贵的气派和梁昭争抢。

“这话可别乱说,我哥听见能生吃了我。”

梁昭收了钱袋,接回话茬。窦无束被这话逗笑,把玩着手里金贵的扇子笑说,“不至于,梁相也来过。”

梁昭眉头微动,

“他来做什么?”

窦无束想了想,

“也就前几日,梁相和一位大人来过这里。我那时急着找青竹,记不太清了。”

梁昭若有所思,悄悄抓住了兄长的把柄,侧身拾起茶盏。他用两根手指拎起茶盏,上面隐约可见大红黏腻的口脂。

“这就是你说的好茶?”

窦无束挥挥手,让人换了个茶盏。

“尤凌风用过的。长公主下嫁给他,不知遭多少罪。”

说罢,身旁的樊楼女素手递来杯茶,“公子消消气”,随后,停顿了一下又问,“青竹是谁呀?”

“……”

梁昭见他忙于与那女子逗乐,就半躺在木椅上,捏着茶盏时不时啜饮一口。

茶水温度正好,品后回甘,清润解渴。梁昭多喝了几口,疲惫的身躯也舒缓不少。周遭的混账公子们不管旁人的恩怨,毫不在意地与樊楼女调笑。

嘭——

一声巨响自门外传来,木门被人一脚踹飞。那张材质不佳的木板突遭横祸,抵不过再次被撞,横躺在门框前。

那只靴子还惊愕地停在半空,从屋内瞧去只能瞧见包裹结实的小腿。

竹阁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齐齐噤声。唯有拖沓绵延的丝竹声慢了半拍才将将刹住。

梁昭正对着门,许是太累,这变动勾不起心里的一丝波动。他一手拿着茶盏放在嘴边,抿茶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不甚明了地压了下眼皮。

老鸨揣着肥大的身子蛮横地挤开官兵,哭天喊地地抚着门板像是抱着自己早夭的孩子。竹阁的寂静渐渐破开,随着老鸨的哭诉变得哄闹起来。

这群公子不是吃素的,祖荫遮天,立即起身,七嘴八舌地叫嚣。

“来者……什么人?”

“你是谁派来的?叫什么?”

“知道我是谁吗?”

虞君骁收回迟滞的小腿,站在瘦小的门板前,尤其是这些四体不勤的败家公子前,高得让人仰望。他从腰间摸出一个令牌,慢声止住众人的询问,

“陛下亲自下旨,命本将军查案,诸位都是樊楼常客,不经意间染了人命,还需好好配合。带走!”

“你这是押人还是请人?”

“人又不是我杀的,凭什么押我?”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众人奋起挣扎,用拳砸着士兵身上坚硬的甲胄。竹阁乱成一片,老鸨为自保,早就夺门而出了。

茶碗在混乱中被扫到地上,这些士兵顾忌着贵人,没用蛮力,竟被撒泼无赖搅得难以下手。

梁昭站起来,在混杂声中抽出青玉刀,看准时机,投了出去。

青玉刀刮起的风扫过一人的鬓角,纷乱止住了。虞君骁适时开口,

“本官姓虞,真是不巧了,还是定边侯世子,刚好能压你爹一头。”

这下鸦雀无声了,抱琴的乐人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不小心压出一道凄惨的哀音,两股战战地跪下来。

梁昭眉心猛地一跳,眼风扫过看热闹的窦无束。

后者恨不得抓把葵花子凑趣,全然没察觉这火已经烧到自己身上了。见梁昭如此,他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出声询问,

“虞世子,都知道你盛名。我们去了还能回来吗?”

“……”

梁昭咬着牙,没在众人面前折他面子。这混账玩意儿,作的一手好死。果不其然,虞君骁笑得温和,

“只要劳烦诸位公子走一趟,做个记录。窦公子,你同温行褚学过功夫,还得多待几日。”

窦无束抬头,眼中闪过数千情绪茫然和疑惑,最终定格在信任上。适才同他交谈的女子早就吓得跪倒在地。

他站起身来,走过跪成一片的樊楼女,抬起扇柄指了指自己,

“我虽平日不靠谱,但与温师傅相处过几日,印象还算深,一定知无不言。”

梁昭悍然拨过正要给自己卖个好价钱的窦无束,几步走到虞君骁跟前,拔出闪着银光的青玉刀,刀尖直指虞君骁。

虞君骁轻笑两声,好似才瞧见他,“嚯,梁……指挥使?”

梁昭在去燕州押人的时候见过虞君骁一面,这人有些无礼,借着错身的空当摸了把他的右腰。

流氓行径。

此刻,虞君骁被刀尖指着,面色不变。他的眉眼生得张扬,齐齐飞向鬓角。只是神色稀疏平淡,不太显露锋芒。

在梁昭充满冷意的质问中,倒显得温和有礼了。

“听虞将军的意思,窦公子若是随你出去,怕是回不来了。”

虞君骁伸出两指夹住刀刃,稍一用力,撇到一边,两人四目相对。

梁昭身上盈着多年积攒的肃杀气,他把刀偏回去,挡住虞君骁的双眼。

虞君骁凝眸回望,心突然冷了几分。

“陛下亲赐令牌,让我奉命查案,谁敢不从?”

虞君骁举起令牌厉喝几声,眸中射出两刃寒光。

窦无束好像在两人的交谈中知道了什么,脸色渐渐白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将梁昭的手拉下来。梁昭扭过来看他一眼,窦无束惨笑两声,

“你知道他,虞世子要押人可没有押不走的。”

梁昭哽了哽,收了刀,说道,“虞君骁,办案何必伤及无辜。冤有头债有主,窦无束身无官职,与你有什么牵扯?”

虞君骁猛地劈手迎向梁昭,梁昭瞳孔紧缩,闪身退开。身后的莽兵举起刀鞘,狠力砸向梁昭后颈。

虞君骁轻呼一声,忙捞住瘫软的人,横了那官兵一眼。窦无束接着被官兵按住,

“走!”

窦无束不愧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自己双手被扣,还不忘回头看抱着梁昭的虞君骁,他冲虞君骁眨了眨眼,用口型说道,

“好好抱!”

浩浩荡荡的人群从樊楼中奔涌而出,惊散了楼内外蠢蠢欲动的大小流氓。

暮色苍茫之际,梁昭才悠悠醒来。脖颈传来剧痛,他抽着气,从矮榻上爬起来。

青玉刀斜放在案几上,梁昭站起来揉着后颈,摇摇晃晃地拿过刀向外走。

门外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抱胸望着守正院外的夕阳。虞君骁半张脸陷在屋内,橙红的光洒在另半张脸上。

梁昭晕乎乎的视线只能瞧见那高挺的鼻梁上横了道笔直的金光。

这幅美景梁昭无心观瞻,他一手按着后颈,一手将青玉刀横在那人的肩颈处。

刀未脱鞘,上面凸起的纹路摩擦着虞君骁的脖颈。

虞君骁回神,姿势未变。

“摩罗在哪儿?”

“温行褚尸身有银针直穿眉心,燕州只有摩罗会此招数。我去燕州时和小将军说了,押回诏狱。”

脖颈疼痛难忍,梁昭咬着牙,用力把刀压在虞君骁喉结。虞君骁脖间一紧,想起两人在燕州的冲突。

“指挥使在燕州时,我可将摩罗交出来了。南疆人都会此等巫术,温行褚是谁害的可没有定数。指挥使最好待摩罗好些。”

梁昭:“虞将军查起案来不管不顾,可曾想到摩罗?你们燕州民风彪悍我不管,到了玄都,竟也能目无王法。”

他想起燕州的遭遇,接着说道,“呵,你们燕州莽夫只会打杀,我和虞小将军只见了两面,身上就有两处伤了。”

虞君骁神色不变,

“那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我本意是想摸摸指挥使的腰,不成想被身边的人会错了意,用上了枪棍。”

梁昭:“……”

虞君骁喉结滚动,微微侧头望着梁昭笑,“我如今做事都是得了陛下恩准。况且,咱们的交情,你要告我吗?”

“什么交情?”梁昭冷笑一声,“少套近乎。”

虞君骁耸耸肩,把长刀别下去。“既如此,指挥使不念旧情,也别怪我了。”

梁昭拄着刀,不在意地往前走,“虞将军好自为之吧。”

暮色流荡,金色的日光斜过城墙一角,洒在青石板上。夕阳的余温点燃了祠堂的烛火,被夜风吹得跳动不已。

梁昭吹灭手里的火折子,对着香案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从善如流地拿过供奉的果子,仰躺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啃食起来。

左脸还肿着,梁昭把果子绕在右边,忍痛啃着。

梁昀今日罕见地动了气,梁昭也在气头上,一来二去,就被打了一掌。

多亏严管事挺着一把老骨头在中间拦着,不然这兄弟俩得闹到分家。

府中人都睡了,这会儿只有堂外树上的鸟虫极轻地叫。他啃净果核,随手扔在地上。

果核蹭过四散的衣摆,沾着尘土骨碌转了几圈,被桌角拦了下来。

梁昭倏地叹了口气,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侧头看向窗外的弯月树影。

太静了。

他转了个头,望向桌上的祖宗牌位。

错落的牌位摆在桌案上,最下边的那个是他的爹娘。牌位旁边的白烛滴着蜡水,沿着柱体淌下去。

烛火映亮牌位上的字迹,十余年过去,梁家只剩兄弟二人守着偌大的相府。

爹娘死时兄长刚登榜首,还不知当年那个嘴硬心软的富贵公子梁见山有这般造化,淋了一身血爬到右相之位。

只是性子变了,不像先前那么张扬。

他翻身坐起,又磕了三个闷头,拿着果子在牌位前嚼一会儿停一会儿。

烛火晃动,正把果核扔去与桌角的果核兄团圆之时,祠堂的门缓缓打开,当归的脸映在惨白的月光下。

梁昭拿着果核的那只手停滞在半空。

撕心裂肺咳了一阵,梁昭把当归招过来,半张脸因咳嗽发出阵痛。当归屁颠屁颠地小跑进来,后腿一撅,踢上祠堂的门。

梁昭起身接过他怀中的锦被,整齐地铺在蒲团上。

见云见势扑到被上打了个滚,眼中尽是背人行事的兴奋。见梁昭督他一眼,才将将停住,正经地问了一句,

“公子,丞相关你干嘛?”

这话问了不如不问,正打在梁昭憋闷的心上。他心酸地将棉被的一角折起来,利落地捂在没心没肺的那人脸上。

被下的人挣扎不动,笑着告饶。梁昭松了手,轻轻踹了他一脚。

见云一骨碌爬起来,不敢再问他。

“跪那儿,磕三个头。”

见云觉得自家主子说的有理,一个外人闯进他家宗祠,理应磕几个头。他没争辩,跪在堂前磕了三个头。

梁昭听那磕声声大如雷,想起自己那几个偷懒的闷磕,心虚地挑了个最大的果子递给见云。见云愣了愣,

“磕头是要果子啊?”

“不然我让你磕头作甚?”

见云一时无语凝噎,接过果子坐在锦被上。他咬了一口,细细嚼着。

梁昭从蒲团里拽出一根长长的干草,在手里随意缠弄着。

“严叔让你来的?”

“公子,你也太不信任我了。我自然是发自内心想过来陪你。”

梁昭呵呵一笑,显然不信。他捡来的这东西是个好吃懒做的,他心里最清楚。

见云啃完果子,朝窗外一扔,就关上大开的窗扇,隔断了森白幽冷的月光。

祠堂黑下来,梁昭摸索着缩到锦被里,撵人出去。

“夜深了,你走吧。”

窗前的那抹黑影顿住,迟疑着说道,“要不,咱去给丞相服个软?”

梁昭随手抓过一个物件,扔向半闭的门。当归飞速关上门,顶着寒风溜了。

正值寒冬,梁昭赌气缩在祠堂里,许是祖宗恼他没大没小,连爹娘也拦不住,吃下肚的两个果子后知后觉地发起凉来。

冷热交替,梁昭难受地咳了咳,周身的血时流时停,眼前阵阵晕眩。

捱到公鸡啼出晨阳,严管事推开祠堂正门,惊叫一声。

梁昭从混沌中睁开眼睛,瞧见一道模糊的人影。他从蒲团上爬起,趁着严管事喊人的功夫跑了出去。

严管事嗓门不大,一把年纪了还在操心。

“公子,你跑什么呀。”

梁昭没答他,向府门处跑,死到临头才知道严管事刚才的话不是疑问。

被四脚朝天抬回房时,梁昭心里万分悔痛,不该赌气误了逃跑的时机。

梁昀正在院中等着。

前些日子落的雪还未化,稀稀落落地挂在枝头上。

一阵清风卷着雪屑飘到地上,梁昭从浑噩间理出一丝清明,哑着嗓子喊,

“给我叫医官!”

医官姗姗来迟,给梁昭摸了脉。严管事吩咐下人端来一盆水,给他的脸降温。他粗糙的手拿着巾帕覆在梁昭额头上,语重心长地说,

“公子,你说你何必伤了大人的心呢?”

梁昭没吭声,脑中一片混沌,眼瞧着就要归西了。严管事自说自话忙活了一阵,堪堪把滚烫的额头弄凉。

梁昀踱步进来,卷着几片风雪。梁昭打了个哆嗦,瞥了兄长一眼。梁昀将大氅褪下,随手搭在架子上。

“要去给陛下报信?用不着你去通风报信,陛下早知道了。”

“你是我亲兄长吗?”

梁昭揭下额头上贴着的帕子,脸侧发着烫,木然问道。

“你是我捡来的小叫花子。给我在府里老实待着。虞家世代忠君战功赫赫,不是你们能随意糟蹋的。还有,你瞎掺和什么?怕命不够硬吗?”

梁昭猛地站起身来,哪料病急不由身,晃了晃跌坐回床榻。

“不是糟蹋。分明是他滥用职权,强押了窦无束。我这脖子,还是他让劈的,你瞧!“梁昭翻开衣领,把脑后的头发拢到身前。

洁白的里衣下,淤红了一片。

梁昀没去扶他也没理他,只是叮嘱,“等药煎好,喝了好好睡一觉。”

梁昭乱蹬了两下,心烦意乱地扯着锦被盖过头顶。不多时又觉得热,一脚踢开。

梁昀走出门,复又折返回来。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梁昭。

“脸疼不疼?”

梁昭接了药,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梁昀屈起手指,指节在梁昭微肿的脸上狠戳了两下,转身走了。

兄弟俩一言不合地演了出默剧,当归和右相擦肩而过,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药。

梁昭正缩在被子里咧着嘴抽气,他瞧着床上鼓起的人包谄笑一下,开口带着窝囊气,“公子,严管事说你不喝药就剁了我。”

梁昭:“…………”

主仆两人的性命被捏在他人手里,梁昭掀开被子接了药碗,仰头灌下。

药渣含在嘴里,他皱着脸搁了碗。当归十分机灵地递上一个糖块,说道,

“公子,咱翻墙吧。”

梁昭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不翻了,让窦无束那东西自生自灭。”

见云“哦”了一声,干脆盘腿坐到梁昭跟前。他知道梁昭说的是气话,还是说:

“传闻虞小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把窦公子给打了。”

梁昭躺下来,额头还烫,脸颊如火。身子是冷的,冷热反复间,一股难以抑制的痒意涌上喉间。

他咳嗽几声,轻声叹了句,“随缘去吧,窦无束的命丢不了。窦贺源这些年敛财毫不遮掩,早晚会惹出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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