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过燕宁交界的秃丘，将垂着黄泥的枯草连根拔起。吹过黄雾笼罩的边城，随风的枯草被拍在老旧的城墙上。

漫天流散的黄沙铺天盖地地遮挡住边陲的小镇，显出几分阴冷的死气。黄沙包裹住一个踉跄的人影，正向密林跑去。

靴子踩过落叶，挤压出腐臭的黑汁，林中弥满泥土和落叶的死气。他舔着干涩渗血的唇，抹了把被风刮得生疼的脸，几颗沙粒顺着颧骨滑落而下。

密林挡住漫卷的黄沙，总算能够穿上几口畅快的气。身纵黑马的队伍循着脚印追赶而来，马蹄踏过，叶下的泥土翻腾而出，在黑沉的地面上留下一片褐黄的泥渍。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停在一尺远处。他迟滞地转过身来，浑黄的眼珠微动，心就凉了半截。

相顾无言，他嚅嗫着唇，一时竟有些凄惶。

“你……是来杀我的？”

马队肃穆，没有人应声。为首的人垂下眼睛，淡淡扫向他。

“我恶贯满盈，你是受益的。我沾了满身的黑血，你还能干净么？”

马上的人扯着马缰，仍然不说话，座下的黑马不安地躁动着。

他沉沉叹口气，好像要将淤塞在喉管的风沙一吐而空。弯腰从靴边拿出一柄匕首，抬眼正瞧见骑兵冰冷警惕的目光，他嗤笑一声，没有向前。

马队渐渐围上来，形容狼狈的人站在马队中央，没有丝毫企图挣扎的意向。他搓了把脸，将眉睫上顽固不落的碎沙扫下来，脸上干净了一些。宁州的风沙太大，总让人睁不开眼，看清人时早就被泪糊了一脸。

为首的人攥紧马缰，终于开口：“这是什么？”

嘴角的冷笑还未散去，那人的眼睛异常平静，料定了自己的义子会因此开口。

这是老把戏了，无数年前的日夜里，他故意摆着架子，将糖球藏于身后，诱哄刚捡来的孩子主动开口。那年的玄都热闹平静，拉着孩子走过街巷的人往后再也找不见了，若这没心的义子能在片刻回忆里找到当年，会后悔如今的这幅父子相残的惨景么？

他在密林中闻够了草木的腥烂气，抬眸望着那双平淡的眸子，一字一顿说道，

“这是丞相送我的，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送你保命。”

他颓然地甩手一抛，匕首在空中转了几圈。温无伸长手臂接过匕首，紧握在掌心里。

骑兵不动声色地松着气，握紧马缰的手松了松。温无挥散马上众人，打量了一眼匕首。

“我会递交丞相。”

他倏地愣住，不知想起什么，大笑起来。风沙刮出的浊泪仍在，那颗将凝未凝的泪珠终于挣脱出来，化作地上的黑汁。

“你是丞相养的好狗，尤载崇斗不过梁昀。来日自身难保，看他还留不留你！”

手里的马缰被攥得更紧，马上的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那癫狂的疯子，嘴唇嚅动片刻，什么也没说出来。

疯子大笑着，鼻侧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带着狠劲儿。

“我这辈子，最恨鬼蜮伎俩。”

一只白皙的手扒过青苔斑驳的树干，摇响了清脆的银铃。疯子站在马队前，听到铃声丝毫未惧，笑声中的怆然盖过了诡异的乐声。

银针从暗处破空飞来，直直刺入眉间，几乎整根针没入头骨，只剩下泛着银光的针头。

笑声就戛然而止。

一滴血珠迟缓的沁了出来，将那银光覆盖下去，很快变成暗红色，凝固在眉间。

尸身在半空悬停几瞬，轰然倒地，腥臭的黑水漫上松垮的麻衣。未暝的双眼凝望虚空，挂着浊泪。丹曦初生，照亮了林中乱走的爬虫。

温无收回顿在半空的手，身上未沾半点泥渍。你说我沾了你的黑血，可你这不是将黑血尽数带走了么？

他深深地看了眼横在地上的人，拉起堆在脖颈的黑巾，挡住了脸上的神色。他握紧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走吧。”

骑兵捞起尚温热的尸体，挂在马背上，迅速跟上了队伍。又一阵狂沙卷起，遮住一队快马的身影。马匹嘶鸣，疾驰的马队冲出沙雾，向苍茫开阔的西北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