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烦恼会成为习惯，神谷川爱子十多年来致力于避免女儿受困于此。

神谷川被清晨的第一声鸟叫声唤醒。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浑身都觉得酸痛，好像在夜里被人打了一顿。昨晚她因为窗外彻夜不停地野猫叫声失眠了。

“重生”的第一天如此不易。

今天她第一次换上立海大的校服。昨晚连夜清洗烘干又熨烫的校服很是合身，短裙的每一处褶皱整齐光滑，一直垂到少女的膝盖上方。

老实说，还想再睡一会。对着屋里的全身镜，她确切看见自己的头发争抢着扭打在一起，结成好多个肉眼可见的结节。脸部还有点轻微的水肿，大概是睡前水喝多了。

神谷川稍微有些烦恼地走进浴室，将毛巾浸湿在流动的龙头下，拧干后敷在脸上。这样总显得她有几分憔悴。

神谷川爱子今天有早会，已经提前出门，桌上摆着煎蛋、培根和一杯尚且温热的牛奶。她对着镜子打了个哈欠，回屋拎起文件包下楼，在餐桌旁坐下慢条斯理地开始吃早饭。

街道在早晨常常有开车经过的流动摊贩，在指向七点钟的摆针动摇以后，卡车碾到地面上石子的动静像是有东西在被拖行，伴随着24小时轮播的电子喇叭声，挨家挨户地宣传烤地瓜和煤油之类的东西。

神谷川将银制的叉子扎进培根被煎得焦黑的部位，发出脆响，此时街上正开过今天的第三辆卡车。一般这种车都自带叫卖的背景音，乡土味很浓，轻易地激发家庭主妇的恋家情节和购买欲。

她听着门外的响动，用刀划开肉的纤维，咀嚼，黑胡椒的颗粒迸发在舌尖，辛辣又刺激，直朝着口腔内壁进一步蔓延。

最后一口牛奶被喝完，旋律终于随车驶远，把餐具放进厨房的水池，算是任务完成。

*幸村精市略显无奈地等在神谷川家门口。坚强的网球部部长不可避免地被卡车喂了一嘴沙子，然后又自己默默地拿出手帕擦脸。

他隐约觉察到邻居的情绪，虽然说不在乎，却还像是怄气，偏偏憋着一个字也不说，刻意晾着自己。有点愧疚，他如果早点向网球部的各位解释了就好，不会让她被问出这么失礼的问题。

虽然仁王的本意只是玩笑，但确切在当时引起了陌生女孩的误会。

不论怎么说，还是要在今天再一次向神谷川桑正式地道歉。

神谷川推门，正好看见幸村靠着院墙正思索着什么，他手中的手帕还没来得及收好，正叠了一半准备往口袋里送。

“幸村君。”她迅速地回忆了一下：两人的确没有约定过今天一起上学，对吧？

被点名的人立刻直起身子，转头过去：

“神谷川桑，早安。”

并排走在一起。没有人继续主动说话，大约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神谷川将两手背到身后，书包随着迈步的动作一下下碰在裙子和小腿的连接处。

诡异的沉默蔓延在空气中，只剩下规律的脚步声。她在转角时偏头无声地打量身侧的人，现在已经快要习惯这张无时无刻散发魅力的脸了，在多次的感慨之后。

“神谷川桑会加入美术社吧。”临近江之电的入站口，行人逐渐增多，那样别扭的气氛总算被人群的熙攘稀释了一点。

“嗯？不一定。我比较喜欢一个人画画，就算去画室也喜欢挑人少一点的时候。”她摇头。

男生看起来有些遗憾。

“那真是可惜，今年美术社会参加县里的比赛，但社员都不是很有活力，那位部长正头疼交不齐三幅作品呢。”幸村顿了一下，“如果有神谷川桑这样厉害的助力的话，应该就能松一口气了。”

他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今年特等奖的奖品好像是…安德斯·佐恩的纪念版画册？”

安德斯·佐恩？

神谷川的脚步滞了一拍，又加快跟上。安德斯·佐恩。瑞典国宝级的画家。最重要的是，她是他的粉丝。

……

纪念版画册什么的，其实也不是很想要。

神谷川努力压抑自己的嘴角——这种笑容有点令人害怕。但是画一张画什么的，同样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只不过画一幅画，参加一个比赛，挑战自我，而不是想要得到奖品。

她倏地干笑一声，在诺大的车站扶梯处传来回声。

通勤的上班族们奇怪地扫了他们一眼。

幸村精市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向视线的来源看回去。

最后只有神谷川负责破防。

“我回去考虑看看。”她沉默，她回头，她开口。

幸村微微点点头，电车的车门开启，他紧紧跟上神谷川加快的脚步，在靠窗的位置站定。

电车启动，窗外的风景跳跃起来，神谷川感到一种不解，针对自己终日不安的惶恐，明明刚处理好关于幸村君的情绪，怎么这么快就又要犯蠢，紧接着还为此陷入新的烦恼呢？

她应该变得更稳重一点。

早高峰的车厢聚集着目标各方向的上班族和学生，即使不打车载的暖气也因拥挤让人喘不过气来，闷热蔓延到包括座椅下的每一个角落，神谷川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见幸村君将自己和人群隔出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空间，让她不至于感到局促，也不至于紧贴车窗站着，更没机会被人有意无意地推搡。

如果能做到像幸村君一样体贴成熟就好。

洗衣粉的味道钻进鼻腔，像是橙子味。

她的身高正好能够直视男生的下颔。

果然还是打算加入美术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