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霍佑安打岭南带回了诸多家仆侍卫，另有三万霍家军暂驻北大营，因此归朝之后总在兵部和御书房来回奔波，忙到两脚不沾地。
贺晚辞帮着他整理军械辎重，实在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清点这些年御赐的庄子田地，就将这活交给了霍祈清。
一阵清风扫过去，海棠花瓣透过木窗落了满桌，趴在桌上小憩的少女眼睫微动，朦胧中油灯忽闪忽闪挣扎两下，最后还是熄灭了。
天光大亮。
“小姐，您怎么又熬了一宿？”端着铜洗①推门而入的渡筝正瞧见霍祈清伸懒腰，“您都两天没好好休息了。”
各色各式的账本铺了满桌，用朱笔圈圈画画了满页，算盘珠子也被她打烂几颗，更别提一旁还有垒起的一摞。
霍祈清揉了揉眼眶，看起来疲惫极了。
渡筝安慰道：“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老太太如今肯把二房的产业还回来，也算不错了，小姐就当给日后掌家练手吧。”
霍祈清擦脸的手一顿，声音闷闷道。
“二房产业大多御赐，祖母只是暂管，如今爹娘回来，自然得归还。”她轻笑，“她倒是精明，这些全是烂账坏账，真正的肥肉可还牢牢抓在她手里呢。”
渡筝‘啊’了一声，“全是坏账啊？”她拎起书卷一角往下翻，账本每一页几乎都拿朱笔打了批注。光这么随意一翻，二房粗略得搭进去二十多万两白银才能平账。
“小姐，”渡筝凑过来小声道，“咱们将军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要我说，还不如将这些庄子卖出去，总比砸在手里的强。拖的时间久了，别说平账，咱们将军府搭进去也还不完啊！”
霍祈清摇摇头：“天子御赐，断然不可随意处理，况且有些庄园主还是宫里面的老人。得罪了他们，被弹劾个不敬天家的名声，阿爹在朝廷上不好做的。”
二人正谈论着，趟栊门忽然被人推开，庭芳皱着眉侧身进来。
渡筝忍不住奚落她一番。
“哟，我们庭姐姐怎么大清早的苦着张脸啊？”
“去！”庭芳一脸不耐烦地拍开她的手，冲霍祈清抱怨道：“小姐，自打将军夫人回来了以后，大房三房的变着法儿往咱们院里塞人。今儿个杜鹃，明儿个牡丹的，西院都快变成后花园了！”
“这不挺好？杜鹃会唱歌，牡丹会跳舞，我还指望她们晚上给我表演节目呢。”
庭芳扯扯嘴角：“她们哪是给小姐您表演节目啊，人家在少爷书房伺候着呢。”
“对呀对呀！”渡筝嘴巴被糕点塞得鼓鼓的，急着咽下去支持庭芳的话，“若说少爷便罢了，往将军那跑是几个意思？是嫌夫人的大刀不够锋利吗？”
霍祈清托着腮，心里算盘敲得正响。
二房的烂账，大房三房不可能不知情。
派人进西院，无非是想打听她想怎么处理这批账。
这只是其一，若只想看账，丫鬟尽管往她这儿跑便是了。
看来她们还想在阿爹或者哥哥那塞人，事关军事机密，如果被这帮人传出什么拿去做文章，那才是得不偿失。
庭芳叹了口气，“这帮人，赶不得骂不得，真是难办。”
“诶，小姐你去哪？”
“你不是说我阿娘已经磨刀霍霍向她们了吗？”霍祈清扬眉道，“我可是怜香惜玉的，自然是去英雄救美了。”
霍祈晏虽是校尉，说到底是个散官，并无朝中编制。因此回京后实在没什么事儿干，除了找儿时的玩伴喝喝酒，就是整日泡在书房里。
还没等她走近，书房里就传来一阵娇笑。
“晏哥儿怎的不夸夸人家，府中可找不出几个字写得像我这般好的人！”
对方似乎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结结巴巴附和道：“姑娘……写得不错。”
终于哄他开口，牡丹喜笑颜开，又往前挪了几寸，纤纤玉手附上他的手。
霍祈晏顿感一阵冰凉，一把推开这姑娘，瞪着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你这是作甚？成何体统？！！”
牡丹被他大力推到桌边，一阵吃痛，她揉着酸痛的手腕，眼睛瞟向一副自己不干净了的霍祈晏，内心一通暗骂。
“牡丹妹妹？”霍祈清推门进来，扶起跌坐在地的姑娘，“地上多凉，快些起来吧。”
“哥哥你也是，怎么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她走至桌旁，看着一堆黑墨团涂满的宣纸惊呼，“天哪！妹妹的字这么好看？”
霍祈晏额角抽搐，自家妹妹拿起那团鬼画符如痴如醉。
“这笔触，这力道，好一个宛若惊鸿，矫若游龙！”
牡丹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小姐真这么觉得？倒是很少听人这么说起。”
“你这字，颇有张旭先生之风。”霍祈清吹干墨，庄重地叠进袖袋里，“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才能，不如今晚你去我那，教我写字吧？”
“小姐惯会取笑人家！”牡丹捂着嘴笑道：“您腹有诗书，哪里需要我来教？”
“我才是文盲一个呢，平日那些活计，都是渡筝帮我做的。”
“这不？”她提了提手上的账本，向霍祈晏那边示意，“这些烂账，连渡筝也做不下去，只好来请教我哥了。”
牡丹颔首，“那我就不打扰小姐谈事了。”
她轻手轻脚带好门，霍祈晏终于卸下防备。
“唉！看不出来啊小五，你方才像个流氓……”
霍祈清睨了他一眼，“我可不像哥哥，榆木脑袋。”
“什么账？给我看看。”
“祖母年事已高，这些庄子收银亏损，想必是大伯母来负责，不知怎么管成这样。”
霍祈清默默叹口气。
“阿娘也不爱管家，大伯母不堪受用，若是有个人能出来替我分担一些就好了。”
她狡黠的目光移向门旁不易察觉的身影。
果然，这句话没多久，牡丹就不动声色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