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出了城，跟上了流民的队伍。

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也不是非要有人相伴。

只是李玉舟出现的时机太好了。

在他想要一个归处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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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岳川今天的太阳有些过于毒辣了，哪怕他已经站在了长廊的遮蔽之下，也能感受到空气中涌动着的热浪，炙烤着大地，煎熬着他。

李玉舟的这副皮相很有迷惑性，周正的有些古板，一举一动都带着循规守矩的克制，很难想象欺骗、利用这样的词汇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并没有接着褚平带着些嘲讽的话语往下讲，而是自顾自地问道：“当年，怀霜他是不是去找过你？”

“你特意横跨三个界域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在他们两个分开前的那些日子里，争吵总是占据了大多数的时间。

以至于再见面的时候，褚平也下意识地想和他针锋相对，习惯性地回怼：“叫的还挺亲密，怎么不去问他，非来问我。”

嘴巴先怼完了，话才经过脑子。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李玉舟好像真的不是来找他吵架的，没有指责、也不是质询，只用那一双淡色的眼睛看着他，藏着些复杂的情绪。

褚平愣了愣，阳光有些刺眼，他略微避开了一点视线，稍许的沉默后，才答道：“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他找没找过我，有没有和我说过什么话，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

逆着光，避着视线，褚平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处在一种情绪爆发的边缘，却仍在隐忍、克制。

“怎么会不重要。”李玉舟哑声说道：“是有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如果那些都只是误会，那说开了不就好了吗？你我本就不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褚平有想过他和李玉舟再见面的场景，像是什么水火不容，两看相厌，最好也不过是形如陌路，唯独没有想过李玉舟会向他……求和。

“你不想和我分开吗？我还以为那对你而言，是一种，解脱。”

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李玉舟和他吵架，他就也和李玉舟吵，现在李玉舟不和他吵了，他反而有点无所适从，开始反省起自己来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喉结滚动，情绪在眼底涌动，李玉舟却仍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看着他，声音低的像是怕惊扰到他。

“你不然还是和我吵吵吧，你这样我不习惯。”察觉到氛围变得有些怪异，像是月亮倒映在一汪清潭里，随时都会因风而破碎一样。

褚平主动打破了这种氛围，开玩笑一样说着话。

李玉舟回道：“我不和你吵，以后都不吵了。”褚平虽然始终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但来三岳川前，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褚平也说道：“可是，我们之间不会有以后。”不等李玉舟说话，他就继续说道，“李玉舟，你其实并不了解我。”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有些人是面具戴的久了，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他则是编造的谎言太多，连他自己都沉醉在他营造出的表象里。

纯善是他，极恶也是他。

该怪别人的时候会怪自己，该怪自己的时候又会把责任全部推给别人。

李玉舟不找他谈，他就一直让李玉舟当这个恶人，骗别人也骗自己。

当年的他未必就没有察觉到李玉舟的身份成谜，举止刻意，但他希望有个人可以对他好，哪怕是笨拙的，蓄意的。

从一开始，就是他默许了一切错误的发生。

到后来，变本加厉。

他应该是知道的，知道有人推波助澜，有人从中作梗，有人贬低他、污蔑他，挑拨他和李玉舟之间的关系。

让他误会李玉舟，也让李玉舟误会他。

让他这个人逐渐从李玉舟可能会喜欢的样子，变成李玉舟不理解、不认同，会避而远之的模样。

如果他想，他可以看得到所有的蛛丝马迹，也能看得清其中夹杂着的阴谋诡计，可偏偏他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看不见，等问题出现了他也不解释、不澄清，甚至不追究。

放任着小人得志，阴凝坚冰，让那些误会不断叠加、累计，积羽沉舟，一点一点地横亘在他和李玉舟之间，变成一座再不可轻易逾越的高山。

直到最后一刻，他仍旧顺从着，冷眼旁观。

任由污名加身，看着他和李玉舟一步一步走到决裂边缘，直到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

李玉舟遇到他的时机很好，可也很不好。

爱恨都在两个极端上。

恨的感觉太好，他害怕自己会沉迷，会变成自己都认不出的模样，所以他决定不去恨任何人，不让自己染上任何的杀戮，披上一层虚伪的表象，假装着自己有多温和善良，多像个正常人。

他的恨是这样，爱也是。

他自己都不一定做得到，却妄图李玉舟放弃自己的原则，违背自己的本性，忤逆自己的本能，即使面对着谎言、欺骗和背叛，也能不顾一切地选择他。

必须要别人先翻越那些高山，他才会愿意朝他迈出第一步。

所以他什么都不解释，只是看着。

在整个过程里，唯独他不得不离开人间，进入修真界这一件事情失控了。

李玉舟要完完全全的和他划清界限，就必须还他一段足以两清的因果，赵怀霜出的主意。

按他当年那种糟糕的人设来看，答应或者不答应都可以。

只是他也承了别人的情，成衣店的老板和好心的村民。

好心的村民见他可怜，认下了他这个远房亲戚家的小孩，带着他一起流浪，重建家园，落地生根，他不愿意他和李玉舟的纠葛最终会波及到和他相关的任何人，哪怕好心的村民一家人愿意陪他一起共进退。

可他终究是去报恩而不是报仇的。

他编造了一个谎言，让他们以为他和李玉舟误会解除，修成正果，一起修仙去了。李玉舟上下安排好了一切，每个人都得到了付出善意应有的回报。

真说起来，事情发展成最后这个样子，是他不好。

可到了那个地步，他又不想怪自己，不想承认自己的行径是那么的恶劣，不想给自己戴上道德的枷锁，所以他把责任全部推给李玉舟，试图让自己不受到任何一点良心的谴责。

直到今天。

他的良心又占据了高位。

是他欠李玉舟一个道歉。

但这些话他又有些说不出口，是他一时意气，把一切都变成了最糟糕的样子，李玉舟不该回头。

灼热的阳光之下，发丝间都透着光，可他觉得自己就是长廊之下，永恒照不亮的那片阴影：“李玉舟，其实我从来没有主动争取过你我之间的情谊，就算没有那些误会，我也不是你会喜欢的那种人。”

“我只是你陡然得知真相，涌起的不甘和遗憾而已。”

他现在真的改过自新，想当一个好人了。

他想所有人都好好的，也包括他自己。

“前路盛大而璀璨，别回头，往前走吧。”

这话送给李玉舟，也送给他自己。

就像曾经他希望有人可以带他去江南，现在已经不必有这个人了，他可以自己去，走着去，跑着去，飞着去，怎么去都行。

李玉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可我往前看，看到的也是你。”

褚平这会儿的心态又调整好了：“那就去治治眼睛，眼神不好就少出门。以后别说这种话，太油腻了，不适合你。”

李玉舟还想说点什么，旁边却传来一个声音：“聊完了？”

“聊完就去吃饭吧。”只见渊云策半靠在长廊的柱子上，半眯着眼睛，挺安静地看着他们。

褚平：……

差点把这瘟神给忘了。

“这位是？”李玉舟问道。

渊云策走到褚平边上，行为倒是没有一点出格，只是轻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又侧过头看向褚平：“姑且可以算作，竞争对手？”

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