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平觉得这话听起来好荒谬。
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
什么叫在等他。
不能是知道他要来三岳川,所以特意过来等他的吧。
怎么?
他还能一下子就变成香饽饽了吗?
前前任来找他,前任也来找他。
正常谈的不要,一定要抢别人的才香是吧。
什么好夺人妻的怪癖。
不可能,一定不是这个意思。
李玉舟和他能有什么好说的。
他仔细想了想,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就问道:“你是渡劫出问题了?来找我看看原因?”
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和李玉舟,要论感情方面,实话说起来也没有谁对不起谁的。
仙庭一共有好几种修炼方式,大部分都是正常的修炼,比如庄珩,正了一辈子,每天都在积攒修为,到修为了就挨一顿雷劈,雷劫劈完就渡了过去。
有的人会卡心境,这时候就会进红尘,有些人出去走一走,感受下山河湖海的壮阔瑰丽,心境自然就提上去了。
然而有的人是情劫,或者想渡的快一点,就像李玉舟。
绑定一个人,体验爱与恨。
单纯的找到他渡情劫也就算了,但李玉舟渡情劫的原因是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面突破,他本来可以不渡这个情劫。
但他的心上人等不了他那么久。
所以他才选择了这种方式。
你看这种人就是最讨厌的,明明自己知道爱一个人和被爱是什么样的,却还非要拉上另一个人,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而不得。
红尘三年,李玉舟骗了他三年。
他不知道李玉舟用的什么投机取巧的办法,只需要和命定的人呆三年,躲过三次天道判定就可以算他渡劫成功。
但他后来也不怎么怪李玉舟,因为他并没有动过心,也和李玉舟一样,只是装出一副他们很相爱的模样来。
他那时候有些分不清爱恨。
他从渊云策那边逃出来,那会儿的渊云策好疯。
渊云策有点奇怪的爱好,会四处散布自己十年就会有一次虚弱期的谣言,引各路仇家去杀他,他说他就是无聊,想看看别人前赴后继送死的蠢样。
受伤会让他兴奋。
反正褚平是很难理解这种恶趣味的。
但他很庆幸渊云策有这种奇特的爱好,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一点趁乱逃走的希望。
他讨厌他和渊云策之间那种病态的依恋。
什么都是渊云策给他的。
不像爱,像施舍,像主人对待宠物。
他觉得,像渊云策这种喜欢寻求刺激,没有刺激也硬要给自己找刺激的人,是不会对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有长长久久的感情的。
对他,只是看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东西,要体验一下,等新鲜感过去了,腻了,就不会想要他了。
他一直在等渊云策找新欢,但又有点害怕他找新欢。
不是因为他爱渊云策,而是因为他害怕。
他像是渊云策打上了标记的一个物品,他的灵魂里都有着他留下的印记。
渊云策这种变态会希望自己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吗?
哪怕这样东西是他玩腻的,不喜欢的。
他怕要是渊云策不喜欢他,会直接杀了他。
他怕渊云策爱他,也怕渊云策爱别人。
所以他决定一定要挑个很好的时机逃跑。
至于灵魂印记,只要他逃跑的时候不用任何术法,就不会惊动这个印记,等他回到家里,他就不用怕了。
北陵世家。
他相信他的父母会有解决的办法。
而这个逃跑的时机自然就是渊云策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他早就摸清了逃跑的路线,在心里模拟过无数次。
终于他等到了那一天。
在一个雨夜。
他总是和大雨的夜晚很有缘。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上船的一瞬间,渊云策就出现了。
他甚至都不屑于在别人面前装一装,很干脆地就承认了他压根没有虚弱期的说法,直接就把所有人都关了起来。
然后来找他。
他有想过渊云策可能会直接过来拦他,但没有想过那些人会那么废物,居然连上个船的时间都没有给他凑出来。
要知道渊云策的灵武都在他的手上。
渊云策是没有虚弱期,可他那时候也没有灵武了啊。
这都没有办法给他拖延一点点时间,实在是太弱了。
他看到渊云策出现,在不远处看他的时候,他的心都凉了,想直接跳河淹死。
这要是给抓回去,他都不知道渊云策准备怎么对他。
淹死算了。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惜命,很努力活着。
但有时候也没有那么想活。
可是渊云策好像很不对劲。
他抓了他,却没有罚他。
还从那些弱鸡手里抢了把灵武。
普通的灵武杀不了他,甚至都没法对他造成一点伤害。
他把那把灵武崩裂成两段,往那截断刃里注入了心魂,经过他的重新改造,这把断刃成功升了级,这下可以杀他了。
他非要把断刃塞到他的手里,握着他的手,断刃指向他的心脏,说是要给他选择的机会。
要么杀他,要么爱他。
这算什么选择?算什么选择!
他不要爱渊云策。
也不想杀他。
他只是想正常的活着。
他们这样的感情太畸形,太病态了。
他握着断刃,无所适从地哭泣着。
渊云策给他擦眼泪,让他不要走。
他也是那会儿和他坦白的,渊云策说他的家人早就死光了,外面没有人在等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样告诉渊云策了,告诉他自己真正的名字,告诉他,他现在所有经历着的一切的痛苦。
也像是在告诉自己,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他不必接受这段不正常的感情。
太痛苦。
正常人怎么可能会让他这样选。
可他最后没能刺下去,他不想变成和渊云策一样的疯子,正常人是不会这样随意践踏生命的。
他更不想承认,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喜欢他。
他这次逃跑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后来是有人偷偷把他放走了。
听说是渊云策的新欢。
他跑出去看到天高海阔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开心。
可总算是解脱了。
渊云策有新欢了。
可能是这些年真的积攒了一点正常的爱意。
他跑了,渊云策也不来找他了。
他想,自己可以慢慢的,去忘记过去的那些东西,建立起正常的恋爱观,回到自己的家里,家人的感情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
他没有身份路引,进不了城,只能跟流民一起等着救济,他也不知道是走的时候太急,还是他刻意没有想起来。
他走的时候都带着渊云策的灵武。
现在他想把这个灵武丢掉,丢的时候又觉得有点舍不得,就告诉自己,他替他保管着武器,算是让他少造杀孽。
一直在流民堆里等了很久,有人过来组织录入身份,他想直接报自己北陵少雪的名字,又觉得眼下的际遇实在太难堪。
北陵少雪。
他藏在心里,光风霁月的样子。
但报不出名字,没有相关证明,补录的人又不会放他进城,好心的村民见他实在可怜,就过来认领了他,说他是自己远房亲戚家的小孩。
随口给他编了一个名字,就叫褚平。
他录入了身份,和他们一起进了城,他记下了这个好心的村民,等他回到家一定会报答他的。
然后走着走着,就脱离了流民的队伍,往内城正中央的北陵家走,走到一半,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落魄,舔着脸又回去找好心的村民,要了一点点钱,说是饿的难受,想买点吃的。
实际上他一路都没有吃过东西,他常年用着术五,放血后又疗伤,起初他们是会放饭的,后来就不给了。
他们从不浪费一点粮食给他吃,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他习惯了不吃饭,后来他和渊云策一起,渊云策喂他吃东西他也吃不下。
他不吃,渊云策其实也不吃,他这人很奇怪,不知道就从哪里冒出来,他去夺权,硬生生把人给杀到害怕,杀到没有人敢反抗他。
他以前一直觉得这样的权利不可能长久,但魔域的人好像都挺吃这一套的,渊云策杀的越多,他们越崇拜,充满了一种暴力血腥的美感。
他总是这样,会在不经意间的一刹那,想起渊云策来。
这点钱压根就买不了什么衣服,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发现自己也会低头了,会拿着钱去拜托好心的老板低价施舍给他一件衣服,一连走了好几家,终于有一个好心的老板同意了。
老板还特意问了他目的。
他说是亲人相见,久别重逢。
老板给他找了一件有些陈旧,但颜色依旧鲜亮的衣服,不是什么刺眼的大红大绿,是一件淡色的短衫,故旧相逢,该舒适得体一点。
老板还留他在自己家洗了个澡,他洗完换上衣服,干干净净的,谢过老板后,他继续往城中央走去。
他其实是很讨厌术五的。
但他想头发早点干,术五的恢复能力也可以用在这上面,能蒸发掉多余的水分,头发蓬松干爽,他就在路边捡了一根枝丫,去掉多余的枝节,把头发簪了起来。
头发盘过一圈,再扯出来一把垂着,像是江湖游侠一样,很阳光的样子。
但他甚至都没有走到北陵家的门口,在离主街还有很远的时候,就被护卫给拦了下来,这些护卫不像是北陵家的人,像是仙庭的。
好多人。
不只是护卫。
往来好多宾客。
还有好多被拦在外面的人,形形色色的百姓,他拥挤在里面。
有游行的队伍经过,像是请神、赐福之类的,有人笑着朝他这边撒了一把糖。
他周围的小孩都跳起来去接,他没有特意去接,但有一颗糖落在他面前,他稍微一张手,就接住了,他也很高兴地笑了,像是一种很特殊的缘分。
在庆贺。
他揣着糖,走到护卫那边,只说是旧识,让他们去通传一声,但护卫说今天不行,今天的生辰宴不接待没受邀的外宾。
嗯,能理解。
不知道是家里谁过生日。
那就等。
反正他都等了那么多年了。
他不知道具体等了多少年,他觉得应该是很多年的。
他都长那么大了。
北陵家的待客之道做的很好,不止对宾客,也对城内的普通百姓,道路两旁都摆了一些座位和吃食,外来的那些流民也有,只是都在特定的地方。
他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感受着久违的,有温度的人间。
魔域太冷了,潮湿、寒冷,听说魔域的边缘地带是暖和的,但越接近中央就会越冷。他们魔域的人把住在中央当做荣耀,因为修为越高,抵御寒冷的能力就越强。
他后来住在中央的时候,术五每时每刻都在运转着,对他而言,只有渊云策抱着他的体温是暖的。
有了他的灵魂印记,他才不用持续的运转术法。
他吃上了北陵家给他们准备的零食小吃,他是吃不了,但想尝尝味道。他坐在人群里,感受着普天同庆的热闹。
他看到天空有鹤飞过,让他想起庄珩,庄珩有一套自创的剑法叫鹤归,但他一般外出都是直接穿越虚空,好像从来没摆过什么很盛大的排场。
但周围的人群彼此的惊呼声却都在告诉他这就是庄珩。
庄珩什么时候和他们家关系那么好了?
起初他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现在好像忽然多了一种恐惧。
直到他靠着周围人的闲言碎语,自己拼凑出了真相。
这是北陵苍洵的生辰宴,庄珩早在多年前就收了苍洵当弟子,北陵苍洵就是在他离开的那一年出生的。
本来挺灿烂的笑容开始变得有点勉强,直到他问出来,那北陵少雪呢?他们又把他放在什么地方了。
小孩子很茫然地看着他,新出生的孩子并不知道他是谁。而老一辈的人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说是有些可惜,但这么喜庆的日子,别提他。
那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他忽然又想到了渊云策和他说的话,外面没有人在等他。
原来是真的。
外面早就没有人在等他了。
他突然觉得头有点痛,灵魂印记在灼烧,渊云策的灵武在颤栗,它在兴奋,它忍不住的想要跑出来。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起了杀心。
一种想要拉着所有人共沉沦的杀心。
他痛苦,别人也得跟着他痛苦。
渊云策的灵武是嗜血的,和他的主人一样,对痛苦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感。
他按着额头,觉得当初就该丢掉它。
别影响他。
他不是这样的人。
但灵武却好像不断的在给他反馈,不是它在影响他,它只是在回应他的渴望。
只要他愿意,它就能给他想要的。
它在说,它很强。
可以打败所有的人,包括他认为高山仰止的庄珩。
他逼自己冷静,他不该这样想。
就是灵武在引诱他,是它在渴望鲜血,不是他。
北陵少雪是个什么样的人?记忆里的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他死了,他会希望他的家人怎么样?他会希望他们沉湎在痛苦的回忆里吗?
北陵少雪不会的。
他会希望所有人都快乐,别为他伤心难过,所有人都要向前看,往前走。
他的父母做到了,庄珩做到了,他的朋友们好像都做到了,可为什么他现在不开心,他好像没有办法理解北陵少雪了。
他做不了那么温柔善良的人了。
他发现他自己好像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悲伤,只是恨自己成为不了当初的北陵少雪了,他是在为自己哭泣。
他想要所有人都陪着他痛苦,那样的画面才能让他感受到快乐。
他看不了这种其乐融融的场景。
渊云策也给他过生辰,但那时候他顶着别人的名字,过着别人的生辰。
他起身离开,身如浮萍,无处可依,他从主街一直走到外面有些冷清的街道上,灵魂亦无归处。
他坐在石桥的台阶上,脚底踢着石子,想起,他还有两个牵绊,一个是给了他身份的好心村民,一个是衣服店的老板。
他在哭。
是捂着眼睛,泪水也会从指缝中淌下的那种绝望的哭泣。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一碗滚烫的馄饨递到他的面前:“吃点吧。”
抬头看,是刚才衣服店的老板。
他没有接过去,只是哽咽着说:“我没有钱。”
“不要你钱,吃吧。”衣服店的老板端着碗坐到了他的边上:“远远的就看见你身上这衣服,想着是不是你,走过来看看真是你。”
“对不起。”他从抽泣的间隔里说出这句话。
衣服店的老板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我想把衣服的钱给您,可是我没有找到我的家,没有钱了。”
“本来也没想着你能回报些什么。”衣服店的老板笑了笑,“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我们家以前也穷过、潦倒过,现在有了自己的店,富裕了,进了城都是街坊邻居,能帮一点是一点。”
良久无言。
他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催动着渊云策的灵武,灵武好像很生气他用它来干这种事情,灵武抹去了玉佩原有的形状和印记。
现在它就是块料子很好的灵石。
他把这块属于北陵少雪的石头藏了很久,被当成尸体的时候不曾丢弃过,跳入血池的时候也藏得好好的,无数次逃跑的时候他都没有放弃过。
现在他不想要了。
他觉得他也可以回家,他们家其实都是很好的人。
他只是找不到自己了。
他怕怨恨最终会吞噬他。
“这个给您。”他把它递给了衣服店的老板,“是谢礼。”
“很贵吧,看着就不便宜。”老板没有收。
“假的,不贵,您收下吧,我没有别的了。”没等老板拒绝,他就把石头塞进了老板的手里,然后往外城的方向跑,跑了一段距离才和老板挥手道别。
也在和这座城道别。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为了不上榜单黑名单我居然日万了……不可思议。
第14章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