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平没有接他的话。
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在一条长廊的尽头,像是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
主灯在长廊的中央,漫过来的余光昏黄,屋里屋外都是昏暗的。
入城前,他们满身风霜,特意找了个地方洗漱干净,才跟着渊云策进了城。褚平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出门在外,他没穿在宗门里常穿的青色衣服,而是挑了一件淡墨晕染的宽松衣袍,头发用同色系的发带系着,自然垂下,带着一种蓬松柔软的质感。
他站在长廊上,木制的扶手刚到腰际。
凉风轻拂而过,先是像仲夏夜晚那样爽朗的轻风,而后风变得湍急,那些未关闭的门窗在风里,发出吱呀吱呀的晃动声。
天际,雷鸣电闪一瞬而过,便又下起急行的雨。雨珠聚积在雕花的木制房檐上,又滚落坠入水中。
三岳川正值多雨的季节,客栈临河而建,下雨的时候,有些像是烟雨里的江南。
他从前想和人去江南,听说江南的雨里有说不尽的缱绻温柔。
他依旧停在长廊里,中央那盏昏暗的灯,正在狂乱地摇摆着,烛火忽明忽灭。他像是心有所感,转身向一楼看去。
这会儿风雨初起,还能清晰地看到对面。
北陵苍洵一直等在门口,朝他晃着手,忽然来临的雨打湿了他额前的一些碎发,他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
见他看过去,才眉眼弯弯的把手比在嘴前,用嘴型和他说着师兄晚安,明天见。
看到褚平和他点头示意,他才开开心心地关上门进了屋,或许还会庆幸,他们在大雨之前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向上看,又看到谢屿楼,就站在他正对面的楼上,谢屿楼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早点去房间里休息。
陈云陌好像是不太安分的在走廊上和宿归忱打打闹闹,被还没有走远的店小二抓了个正着,此时正乖乖站在一边,接受着住店规则的洗礼。
宿归忱那表情看起来挺无语的,今天又是被师兄连累的一天。忍不住给了陈云陌一个白眼,陈云陌陪笑着眨了眨眼睛。
店小二:……
好想一人来一下。
不过玩归玩,闹归闹,两个人也都把店小二的嘱咐听了进去,并且保证住店期间绝不再犯,店小二这才满意地走开了。
他们师兄弟之间总有吵不完的话题,打不完的架,但关系又好的过分。
雨势渐渐大了,天地间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茫茫夜雨,透着些微凉的潮湿感。
渊云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近乎于紧靠的距离,热量透过他单薄的衣服传来。
磅礴的大雨隔绝了天地。
遮掩在长袖之下,渊云策触碰他的指尖,在他下意识躲闪的时候,紧握住他发凉的手。
“下雨了,风大,进屋吧。”渊云策的声音在雨声之中被稀释,传到耳边却又清晰的可怕。
“嗯。”他停顿了很久,他的声音像是消散在了风里。
下起了雨的夜晚,明亮皎洁的月光被雨云遮盖,他们牵着手一前一后走进屋里,关上门,就切断了所有的光源,失去了氤氲的灯火,只留下一片寂静的黑色。
没人去点灯。
“渊云策,我想和你聊聊。”他们交握着双手,在黑暗之中,五感都被无限放大。
褚平拉着他的手不再跟随他前进,冷静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
渊云策停住,转身。
即使是周围漆黑一片,可在有限的空间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依旧可以看清彼此的模样。
他看得见渊云策干净利落的轮廓线,以及那双充满了兴味,漆黑的,俯视着他的眼睛。
“你想聊点什么?”
渊云策比他高,他总要用一种仰视的视角去看他,有时会生出一种冲动,想摸摸他的脸。
渊云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没有说话,他就是看着他,在等他,或者说是在试探,试探他可以容忍的限度。
被遮蔽的月光,未点亮的烛火。
门关的死死的。
黑暗往往伴随着寂静。
雨声,呼吸声,门外偶尔经过的脚步声,陌生人的交谈声在空气中搅动着。
他的手心里冒出一层薄汗来。
生出一种孤立无援,浮木难支的恐惧和无助感。
可他也必须做出一些抉择。
渊云策在等他,他也在等自己。
“渊云策,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话。
“我可以答应你,和你维持你想要的关系。”不像是黄昏那会儿,发带因为战斗滑落到地上。
他是自己松开了绑着的发带。
任由长发披散下来。
他让渊云策低一点,再靠近他一点,直到两人处在一个极度危险、随时都会脱轨的距离。
他微垂着双眼,不去看渊云策近在咫尺的脸,不去看他炽热的眼睛,但呼吸交缠着,在升温:“你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之间的过去,也别让任何人发现我们的关系。”
他主动吻上渊云策的唇角。
唇瓣短暂的贴合,又很快的分开。
他在等渊云策的回应。
但在才分开的瞬间,渊云策就直接反客为主,掌控性地手掌掐着他的后脖,不让他有一丝一毫逃离的可能,带着一点惩罚性质地咬上他的唇,继而才是亲吻。
感受到他身体下意识的僵硬和抗拒,渊云策才忽略了刚才的话题,低声笑了出来:“别紧张,只是亲吻而已。”
“唔……”他想讲话,舌头却趁机撬开他的齿关探了进去,唇舌被迫纠缠在一起,湿润地相互舔舐着,在口中厮磨。
当他以为渊云策松开他是要结束这个亲吻的时候,却只是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渊云策的拇指摩挲过他的耳廓,又按着他吻了上来,调整着更为适宜的姿势。
终于在他难以接受的临界点,渊云策停了下来,和他分开,银丝勾连,指尖蹭过他的唇角,擦去潮湿的水渍:“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是不可信的。”
褚平低声地喘息着,觉得自己有一些短暂的晕眩感,在这几秒他觉得自己记不清接吻之前的话题,只是本能地问道:“那你会骗我吗?”
“不会。”但很快,渊云策微眯着眼,说道,“可我也不会答应你。”
不会答应什么……
趁他有些失神的时候,渊云策已经揽上了他的腰,将他抱到了桌子上,膝盖抵着桌沿,把他卡的死死的,渊云策摩挲着他的手掌,分开他的手指,和他十指交扣。
本就宽松的衣袍在拥吻后凌乱地半敞着。
渊云策沉炙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之间,耳鬓厮磨,传来一种触电般的酥麻感:“我亲你亲的爽不爽?”
他蹭着他的脸颊、脖子,挑动着他的欲望:“还有更爽的,要继续吗?”
听到这话,褚平的神智猛地回笼,这种语言上的挑逗让他脸颊发烫,试图和他拉开距离:“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下流……”
“你先勾引我的,你说我下流?”渊云策像是要带着他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耳垂被磨得发热发烫,“要继续吗?”
渊云策的声音低哑,沾染着情欲,勾的他喉咙发干,迷乱的气息充斥在黑暗里。
门外的光透不进来,却能映照出往来走动的人影,店小二领着两个人影,经过他们的门口,到他们隔壁。
“房间给您二位留着呢,左边这间会小一点。”店小二说道。
锁芯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谢谢。”儒雅的声音响起。
“祝您二位住店愉快。”
小二走了,两个客人却没有进去,在门口交谈着什么,像是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延误了他们原定的行程。
听着门外这清晰的脚步声,交谈声,褚平一瞬间觉得羞耻极了,他推了推渊云策:“外面有人。”
“那又怎么了?”渊云策含住他的耳垂,吮吸舔舐。
“别……别……”这太挑战他的心理尺度了,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点颤抖的尾音,“你……把结界打开。”
“不想被人发现是吗?”渊云策掐住他的下颌,他们又一次地对视,眉梢抬了抬,眼下是一片阴影,藏着难以言说的欲望,姿势亲密无间:“我不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是能忍吗,那你就忍着,别喊出来,别惊动他们。”
褚平睁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渊云策。
他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啊。
这话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砸向他的同时,渊云策的亲吻也跟着落下:“不觉得这样才刺激吗?”
是是是。
可这太刺激了,他接受不了。
门外的交谈声仍在继续,好像在谈论明天吃点什么,三岳川好吃的东西很多,可以轮着吃上好几天。
别再说了。
吃什么吃,吃什么吃!
大晚上的,别在别人门边上谈论吃什么了好吗。
渊云策按着他,不让他跑,不许他挣扎。
他开始反思,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就应该强硬一点,坚决一点,分房间的时候去和苍洵睡一个屋!
……
但许久过后,他发现渊云策并没有继续这场荒唐,只是那样抱着他,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安抚着彼此混乱、灼热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直到汹涌的情绪跟着一起平复了下来,只有身上的温度还烫着。
“睁开眼睛看看我。”渊云策吻上他闭着的眼角,轻笑着说道:“别害怕,我比任何人都好。”
“我愿意等你。”
“别再这样了,我对你没有自控力。”渊云策这会儿是真的松开他了。
他缓了很久,才缓过来,坐着,睁开眼。
看向已经站到一边的渊云策,不止是他的衣服乱了,渊云策的衣服也是,胸前的肌肉若隐若现。
察觉到他的目光,渊云策说道:“想看吗?我脱了给你看。”
“不要,不想。”褚平看到他真要脱衣服,有点受不了,“你好不要脸啊。”
渊云策浑不在意,目光晦暗地说道:“这不是爱人之间的情趣吗,你不止能看,你还能摸,还能往下摸。”
被他说的耳尖发烫:“你闭嘴!我不要!”
羞愤之下,想抓点什么砸他,摸到桌子上的茶杯,举起来又放了下去,这动静太大,不行不行。
“嗯。”渊云策笑了笑,轻声地回应了他,“都听你的。”
……
下半夜,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隔着单薄的里衣的时候,反而没有做任何出格的行为,各占一边,安静地躺着。
渊云策蹭过来想抱抱他,他也没拒绝。
手臂环抱着他,握着他的手。
真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贴着他,烫烫的暖暖的。
有时候很难和记忆里的那个疯子对上。
又会想,渊云策为什么要用假名字混进来,真的就只是来找他吗?
他知道渊云策这个人很危险。
这时候就会想,那一天血池暴动的时候,他要是能跟着一起跑掉就好了。
后来两边都放箭了,他不知道是哪边的箭洞穿了他的身体,也不知道是中了一支、两支还是多少支,他只是在跑,跑到最后血流了太多,好像失去了意识,只凭借着本能在跑。
他终于冲过了门。
跑了出去。
可是传送阵在那一刻消失了,他就那样淌着血,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
他明明已经跑出去了,都摸到阵法边缘了,为什么没能等等他呢。
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走呢。
只要再停留一会会儿,就一会儿。
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就不会遇到渊云策,不会有后来很多的事。
他第一次生出了恨这种情绪,但察觉到后又很迷茫。
理智在束缚着他,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怨恨任何人,他们有能力救他,可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等他。
他不应该也不可以去责怪任何人。
他只能怪自己,只能恨自己,只能讨厌自己。
他就在这样的情绪里,走过了后来的一年又一年。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是走出来了,但他觉得自己是在往前走,往好的方向走着。
天地一线是一个很好的宗门,谢屿楼很好,陈云陌也很好,连苍洵都很好。
所以他更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和渊云策曾经相识,不想触及那些混乱的年月。
他隐藏着秘密,会觉得这样很无助也很愧疚。
对谢屿楼,对苍洵他们。
他放任着一个危险的存在接近他们。
心里会很难过。
“你什么时候走?”他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低落感,在深夜里愈发浓重。
“我不走。”渊云策亲昵地蹭了蹭他,“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嗯。”
他似乎也别无选择。
他以为这一夜他会胡思乱想,辗转难以入眠,但闭上眼,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就只剩下困意。
……
一觉安稳地睡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太阳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晒进来。
昨天几个人分开的时候,就说过今天休息一天,早上不必碰面,但一觉睡到这个点,褚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渊云策已经起来了,起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他。
换了一身蓝白色的衣服,难得见他把头发梳起来,梳了个高马尾,没有带发冠,用的是发绳,两边垂下。
坐在桌边,御气,玩着缩小的剑。
有种很正义凛然的感觉。
打眼看去,比他还像名门正派。
见他醒来,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收起小剑,问他:“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渊云策问得太自然了。
褚平觉得他们好像小情侣,好荒谬。
“等下和谢屿楼他们一起吧。”褚平说道,虽然临近中午,但还没到饭点,现在洗漱完出去,正好可以一起吃饭。
他开始穿衣服,也没避着渊云策,新的一天,美好从漂亮衣服开始。
他挑了一件淡青色的衣服,所以想想,他应该确实是喜欢这个色系的。
穿到一半,他忽然有些手指发僵地停了下来,顿了顿,拿起枕头就往渊云策身上砸了过去。
“怎么了?”渊云策也不躲,枕头砸过去,就直接接了下来,抱在怀里。
“你看看,你看看。”他扯开一点衣领,指着自己的脖颈,这狗东西亲他就亲他,还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却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渊云策一说话,就发邪:“你这样很像在勾引我,我不禁勾。”
褚平:……
“我不管,你给我解决掉。”他破罐子破摔,管他什么语气,他不能这样,没脸见人。
“好啊。”渊云策走过来,把枕头先丢掉床上,又揽上他的腰,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俯身吻在了原有的痕迹上,还伸舌头舔他,“这样,亲个新的上去盖盖。”
褚平:……
靠。
“你属狗的吗?这么爱舔人?”他一把推开渊云策,眼里满是愠怒,本来就气,现在更气了。
渊云策被推开也不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就喜欢舔你一个人。”
“你!变态!”骚话太多了,好讨厌。
“嗯。”渊云策又靠了过来,褚平朝后躲开,但这回是正经的,来帮他解决,额头贴在一起,暖流涌过,灵力交互。
明明昨天说什么都不愿意答应他。
今天却还是替他消除了他们两人亲密接触过的痕迹。
和以前相比,渊云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因为他记起,他从前哭的时候,渊云策也会送他东西哄他,连那件冠绝天下的灵武都送给他了。
不不不,还是变了的。
变得好不正经啊。
他很快就换好了衣服,梳头的时候,不知怎么也梳了一个高马尾,显得很精神,好像透着一些少年的气息。
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年轻过,一直都不像苍洵,带着青春的少年意气。
但今天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他的心在跳动的时候,有着久违的轻快。
“走吧。”收拾好了自己,就该出门了,去找谢屿楼他们一起吃饭。
他忽然想,如果这就是真实的他们就好了。
-
在下半夜的时候,雨就停了,地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下过雨的痕迹,即使是那么大的一场雨,被浓烈的太阳晒过,也会蒸发的一干二净。
太阳强烈的有些刺眼。
开门的那一瞬间,会有些晃眼,他下意识地遮了一下,手拿开在放下来的时候,他看见屋外的长廊里,站着一个熟人。
芝兰玉树的有些贵气,他不是很爱笑,看着就是很循规蹈矩的那种人。
李玉舟。
就那个非要补偿他,让他进仙门的。
前任。
褚平:……
他忽然有点尴尬。
渊云策还跟在他的身后。
昨晚他们还那样亲密接触。
他想假装没看见,或者是不认识。
但目视前方,刚要绕开他,走过去,李玉舟就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让他想装都不能装,只能讪讪地回他:“好巧,你怎么也来三岳川了。”
他只是用那双悲喜不明的眼睛看着他,说道:“不巧。”
“我在等你。”
正在为榜单拼老命……
第13章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