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翠，你愿不愿意……做纸人？”应恣生艰难地说，“你会被拘束在纸人里，这辈子都只能是一张纸人，但你的魂魄还存在，我会带着你，去见我的朋友们，和我的……我喜欢的人。”

方翠弯了弯眼睛，点了头。

应恣生深呼吸一口气，将纸人新郎拿了出来。

小小的纸片贴在方翠的眉心，泛着红光。

身后是铺天盖地的树，踩着沉重的脚步，夹杂着杨羽京最后的痛哭声，至于他说了什么，应恣生不在乎。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放过杨羽京。

等杨羽京从地狱出来，他会亲手了结一切，哪怕下十八层地狱，他也不在乎。

应恣生带着那张变成红色的小纸人冲出森林，脊背上满是被树枝抽出来的血痕，渗出衣服，猩红一片。

他跪倒在森林外，脸色白得毫无血色，胸口的尖端还戳在那里，而铃铛震颤得几乎要从衣服里跳出来。

“你活不久了。”周永朝说。

应恣生笑了下：“没关系。”

他下地狱没关系，方翠的魂魄在活着。

周永朝不明白：“她对你很重要？”

“嗯。”应恣生说，“我很珍惜每一个对我好的人，她对我很好。”

从他走进那个院子，围墙边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那刻起，应恣生就知道，他又要捡一个小朋友了。

人的气场很奇怪，他总是吸引一些天真的灵魂。

周永朝蹙眉，在原地踱步，最后坦白：“我救不了你。”

应恣生再次道：“没关系。”

他没什么力气了，血似乎已经流尽。

应恣生将方翠小纸人收进道具栏，抬眼看向周永朝：“有机会的话，离开万寿花园，好好活着吧。”

周永朝沉默了一会，问他：“你知道万寿花园为什么叫万寿花园吗？”

明明叫花园，却一朵花都没有，全是树。

应恣生不知道，他以为这不过就是一个小区的名字。

“以前这里是有花的，有很多花，也没有这么大的风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发现对这里唯一的一棵百年老树许愿会灵验，前仆后继地涌过来，这里被围起来成了一处景区，取名叫万寿花园。”

“一棵树怎么满足得了贪婪的人类，建造万寿花园的人想出了新的办法，他们开始售卖这棵老树的种子，种子不好种活，就培育成树苗再售卖，树苗数量不够，他们就创造出了神树，只要接受过神树的祝福，就能成为许愿树。”

“买树的人越来越多，愿望越来越贪婪，信仰树神的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虔诚，于是真的有了树神，树神赋予每一棵树灵魂，让我们看清人类的心，丑陋的心脏。”

“所有的花被铲掉，万寿花园只剩下树，就像你们人类心里只剩下欲望。”

周永朝说话间，应恣生已经意识模糊了，他想抬眼看周永朝，却没有力气，只能张了张嘴，无声地希望他能成为一棵不用回应任何愿望的树。

【万寿花园主线任务在万寿花园住满七天失败，您将在三十秒后进入五殿诛心小地狱受罚，七天后可再次进入第五站。】

【站内结缘有效道具“树影婆娑”，可带入站内合理使用！其他物品已收入面板，可自行处理。】

与出站的黑色河水不同，下地狱的路非常顺畅，没有河流也没有雾气，直落落地掉进一片深渊。

应恣生睁开眼，胸口的枪头和伤已经不见了。

四周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视力很好，却也什么都看不清，一片漆黑。

蹭蹭蹭——

烛火从离他最远的地方一步步亮起，应恣生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各种各样的木桩凌空而上，泛着冷光的铜蛇连接着各处木桩，铁铸的狗在地面上仰头咆哮，而人被困着四肢，一个个面目不清的鬼怪拿着小刀，将人开膛破肚，心脏被挑出来，割成小块喂给蛇，肠子被扯出来，丢给狗吃。①

肚子大开的人还睁着眼睛，发出无声的尖叫。

“又来一个。”守在路口的鬼差望过来，“过来扫一下证件卡。”

应恣生走过去，鬼差拿着机器扫了证件卡，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表情，“又是万寿花园来的，这个站难度系数也太高了，你这起码第九站了吧……第五站？！”

鬼差一言难尽地打量他：“你做了什么缺德事？第五站就分到万寿花园？”

应恣生现在伤口好了，有闲情逸致和他侃大山了，饶有兴趣地问：“万寿花园很难？”

“你自己感觉呢？”

“确实没什么头绪。”应恣生如实说。

“你不知道，万寿花园的成功率只有9%，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会被分过去的，那个站因为难度太高，已经很久没被启用了。”鬼差也很少见有人愿意聊天，一时间来了精神，“不过我最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自从系统被禁用，越来越多的老站被启用，地狱来的人比以前还多了，没几个是阎王殿判下来的，都是系统弄来的。”

“系统不对劲？”应恣生问。

鬼差：“对呀，你们知道吧，系统里的站都是固定的，会根据进站的人里随机挑选出的站眼，选择一个，除了穷凶极恶的人会被丢到成功率低于10%的站，其他基本都是难度递进，最高也不会低于20%，你这个真的特殊，我看你不像是作恶的人呐。”

“这您都看得出来？”应恣生笑着说。

鬼差：“当然了，你身上没有作恶的气息，只有很多很多的因果。”

应恣生笑了笑，他都不知道现在身上的因果是不是自己的。

“哎呀，不和你说了，你快去吧，熬过了就好了。”鬼差有些怜惜地说。

他见应恣生第一眼，就觉得这青年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而且他还香香的，很好吃的样子。

鬼差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把其他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上衣要脱掉。”

应恣生想了想，将铃铛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衣服擦干净，交给鬼差，“麻烦你了，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鬼差看着那只金灿灿的铃铛：“？？？”

“您好，请问您是？”鬼差问。

应恣生：“您不是看过我的证件卡了吗？”

“但是……”鬼差更小心地捧着铃铛，“这是酆都大帝的信物……”

应恣生笑了下：“嗯，我知道。”

他坦然地脱掉衣服，走进了比刑场更可怕的诛心小地狱。

捧着铃铛的鬼差说不出话，又不知道要不要阻止，当事人都进去了，他一个小鬼能说什么？于是转身去找了上级。

上级看着铃铛，场面再次沉默。

“你说这是哪来的？”

“一个青年身上拿下来的，我问他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他说他知道，哥，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闭嘴，这是我们可以猜测的吗？！”上级鬼思考了一下，决定去找他的上级。

最后，铃铛被送到了五殿阎王的跟前。

五殿阎王阎拯盯着铃铛，问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你说这是哪来的？”

鬼差如实交代。

阎拯摸着下巴思忖，过了几分钟，挥了挥手让鬼差先回去。

“那个青年怎么办呢？他还在小地狱受罚。”鬼差担心地问。

阎拯：“他自己都没提出要走关系免除，你急什么，你不知道帝君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吗？”

鬼差走后，阎拯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今日的审判任务，飞速前往酆都山，在山下等了半天，也没人回应，只来了个酆都山的鬼差，说帝君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去哪了？”

“不知道，帝君没说，也不在中转站。”鬼差说。

阎拯转了下眼珠，点了点头，果断去了自己下属的诛心小地狱。

果然，在小地狱的大门口，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背影。

“酆都大帝怎么有空来我这小破地狱？”阎拯调侃道，“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我宽恕一下？”

“还轮不到你来宽恕。”丰濯语气冷淡。

阎拯也不生气，喜滋滋地凑过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丰濯的脸咔嚓几张，“从没见过你这种表情，得发给大家看看。”

丰濯：“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等蛇和狗吃饱了就能出来了。”阎拯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真不要我开个后门？”

“当着我的面开后门，你是想进轮回吗？”丰濯说。

阎拯：“婉拒了，婉拒了。”

他见丰濯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又忍不住问：“也不想进去看看？”

“不了，他不会想我看到的。”丰濯睫毛微颤。

阎拯：“他是你什么人啊？”

丰濯毫不犹豫：“喜欢的人。”

“你喜欢？！什么样的喜欢？你懂什么叫喜欢吗？！”阎拯惊得瞪大眼睛。

“我懂。”丰濯坚定道，“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慢吞吞地走出来，皮肤白得透明，眉心紧促，捂着肚子。

丰濯快步上前。

那个身影再看清丰濯的瞬间，撇了下嘴，放任自己摔进了他怀里。

①引用《冥界百鬼》徐彻著p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