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的名字不是壳子的名字?”寸头问。
应恣生:“是,但我有自己的名字。”
周桨好奇问道:“叫什么?”
“不告诉你。”应恣生呼吸平缓下来,身体已经不烫了,“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找种子?”
周桨下意识看向寸头,显然他是三人之中出主意的那个。
寸头有些犹豫。
“名字有什么用,别管那么多了,把他丢在这里,我们去找种子吧。”中年男人不耐烦道,“天快黑了。”
天黑了,树要醒了。
他们毕竟还在人的身体里。
应恣生:“没有名字的树谁会知道你是哪一棵,就像这树林里的树,洗掉了记忆谁还记得它是谁。”
青年声音轻柔,听上去仿佛在说情话。
周桨立刻被哄骗上钩,“名字是怎么来的?我想要名字要怎么做?”
“周桨!你别闹了!快走!”男人催促。
周桨:“我不要叫周桨了!我要自己的名字!飞哥你呢!你决定!”
寸头飞哥深深看了眼应恣生,将他拽了起来,一把背在身上,“先走。”
应恣生刚才被他们弄伤了腿,走不了。
男人蹙眉叹气,被周桨瞪了回去。
森林中已经变暗,奔跑中能听到隐约的呼吸声。
“它们醒了。”应恣生伏在飞哥背上轻声道,“你们也怕吗?”
飞哥跑得很快,但手很稳,托着应恣生几乎没什么抖动,“它们已经不算树了,它们是人类做出来的行尸走肉。”
“它们会做什么?”
“吃掉所有的生灵。”飞哥速度慢下来,“到了。”
他们在一棵小小的树苗前停下了脚步。
飞哥将应恣生放下,“就是这个。”
“这么小?”应恣生惊讶。
就像当初他院子里的树一样,甚至比那还小一些,只到应恣生的腰,瘦弱得几乎要被周围的杂草掩埋。
男人飞了个白眼:“长成大树了还有什么好种子。”
“你们要种子做什么?”应恣生不明白。
飞哥:“姓林的让你住在9号房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没有。”应恣生撒谎。
周桨嗤笑一声:“估计是看他没什么用,懒得榨干他。”
“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把你从这幅壳子里抽出来,洗一洗,塞进这里的某一棵树里,你就等着变成傻子招财树吧。”男人说。
应恣生眨了眨眼睛:“所以这和种子有什么关系,你们要找刚种进去的树灵?”
“是啊。”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刚种进去的,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种子。”
“你知道树神殿的种子是怎么选出来的吗?”飞哥突然问。
应恣生摇头。
飞哥指着那棵脆弱的小树苗:“你说一颗干净的但是有能量的种子诱不诱人?”
应恣生有种不妙的预感:“对谁来说诱人?”
“当然是创造树神的人。”飞哥笑了笑,在树苗边蹲下身,张开双臂对着应恣生大喊道,“欢迎来到万寿花园!”
说罢,他伸手扣住树干,硬生生地扯裂树皮,将手伸进去拿出一颗血淋淋的种子。
红色的,似乎还会跳动的种子,就好像树的心脏。
“林经理和我们达成了交易,只要我们为他提供种子,他就让我们一直住在万寿花园,不再成为新的树。”周桨走到应恣生背起他,他们还要寻找下一个种子,“我们不想重复之前的经历。”
他有一张干净单纯的脸,俏皮的虎牙,但那双眼睛却像一个耄耋老人,“名字是怎么来的?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
“名字……”应恣生说,“大部分时候是父母长辈取的,有时候人也会自己改名字,你可以选择喜欢的字,富含意义的词语,组成你的名字。”
周桨想了想,又问:“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我自己。”
“你没有父母?”
应恣生:“我改了我母亲取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喜欢的字,富含意义的词。”应恣生认真地和他解释。
周桨弯了弯眼睛:“我明白了,我要叫周树人!”
应恣生:“……不,不,我劝你不要!”
周桨:“?”
“那个,我们取名字也不喜欢和别人一样,你也不喜欢吧,我认识一个头发很硬还特别喜欢抽烟的人就叫这个名字,你不喜欢抽烟吧?!”
周桨思忖:“那倒是,但是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要不然……”
“你给我取一个吧。”
“我?”
“你看着挺聪明的,比他聪明。”周桨指着寻找下一个种子的男人道。
应恣生很认真地想了一会,“不然你叫周永朝吧。”
“永朝?什么意思?”周桨问。
“永远的永,岁岁年年似今朝的朝,就是永远都是最好的一年。”应恣生说,“希望你永远像现在一样,开开心心的。”
周桨,不,周永朝快乐地点头,“好啊,那我以后就有名字了。”
应恣生已经不记得他当时站在房门口,拍打门发出恶劣的大笑声时候的样子了,甚至觉得那样的周桨是在模仿从前的人类“周桨”。
他始终记得这是望乡台的站。
从哪里望,望什么,至今还没有头绪,但他觉得,这总归是存在于人和树的关系中。
男人拿了另一棵小树苗的种子,擦了擦血色粘液,塞进了口袋里,看向周永朝问:“你还不找?”
他们得一人一颗才行。
周永朝:“我有名字了,你以后叫我周永朝才行。”
男人:“……爱拿不拿。”
森林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天色越来越暗。
周永朝背着应恣生寻找下一颗种子,但应恣生总觉得他动作慢吞吞的,便问:“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你让飞哥背我。”
“不行,你给了我名字,我愿意背你。”他全然忘了弄伤应恣生腿有他一份。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飞哥比了个手势,三人停下来。
应恣生不明所以,戳了下周永朝,刚想开口,被他伸手捂住了嘴,“嘘,有人。”
有人?
这里没一个是人。
飞哥退了两步,三人聚拢靠在一起。
“有人进来了。”飞哥压低声音道。
“人?天都黑了进来做什么?”男人问,
飞哥摇头:“不是熟悉的声音,陌生人,好像还有一个和我们一样的。”
“人壳子树灵?”周永朝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
“嗯。”飞哥言简意赅,“我们得快点出去。”
男人看了眼周永朝背上的应恣生,果断道:“把他丢了。”
“不行。”周永朝立刻反对。
“背着他你根本走不出去。”男人冷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人了。”
“他又不是人。”周永朝天真道。
飞哥:“他是。”
周永朝:“?”
飞哥:“他如果是树灵,就会知道我们的名字,起码听到你的名字不会是那种陌生人的反应。”
他们的恶劣行径可是每次卖出一棵树之前,都被当作反面教材给它们看。
“他说的没错,我是人。”应恣生拍了拍周永朝的肩膀,“把我放下来吧。”
周永朝呆呆地将他放下,又不死心地拽着他的手,“你真的是人?”
“嗯,我是人的魂魄,这个壳子是树灵弄的复制壳子,壳子里还有一个树灵。”他如实相告。
“你是说,你和树灵用着同一个壳子?!”男人不可置信。
应恣生点头。
簌簌——
声音清楚到应恣生都听见了。
“来不及了,先躲起来。”飞哥当机立断。
周永朝咬了咬他,将应恣生一把拉过来按在草丛里。
来人个子不高,脚步很慢但很笃定。
最后站定在和应恣生一步之遥的地方,“应恣生,别躲了,出来吧。”
周永朝看向身侧的青年,露出疑问的神情。
应恣生也咧开一个无辜的笑容。
“你躲什么呢?这不像你的风格啊,我们的事情总归得有个解决吧。”杨羽京轻笑一声,“从前你输了,现在你又何必想着要赢呢。”
簌簌——
另一侧发出声音。
杨羽京警惕地望去,握住了手里的道具。
“那个,我不认识什么应恣生,但是我要走了。”飞哥坦白道,“你请便。”
飞哥边上又冒出一个男人,摊了摊手,“我也是。”
杨羽京:“……”
飞哥和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才躲在草丛里的时候,飞哥已经摸到树干的颤抖,天暗之后,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他们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周永朝留下。
周永朝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
他一只手还按在应恣生的背上,逼得他抬不起头。
“应恣生,你的同伴都走了,你还不出来吗?胆小鬼。”杨羽京接着道。
应恣生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说这些话,都找到这里了,难道没有他的准确定位吗?
还是他也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曾经偷命数的人,还是害怕这会呼吸的森林,总之不管他在害怕什么,都证明杨羽京并不想他嘴里说得那么自信。
这样的杨羽京,怎么能够粘上他的?
一个刚进站的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要他死的人,也许并不只杨羽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