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长青 > 第9章 觥筹

第9章 觥筹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国民革命军44师198团在团长的带领下,连夜冒死撤到了租界,整顿人数后,统计出了部队的死亡名单,程卓君在列。

「程家长子程卓君,198团副团长,志愿带领敢死队掩护大部队撤离,留守仓库浴血奋战,壮烈牺牲,记一等功。」

上海的报纸刊登了整理出来的死亡名单,程府门前挂上了缟素。苏长青没有带着丁在野,独自一人登门吊唁。

日军在仓库依旧派了兵力把守,到最后,租界也没有人敢再过去,所以程卓君的尸体一直没能回收。程家给他造了棺,里面放了他生前的衣冠,勉强算上衣冠冢。苏长青一身素白去了,跟着程家众人一同哭丧后,怎么也不肯走,对着程卓君的棺跪了一天。

纪之阮觉得他知道了,知道自己带着丁在野偷偷混在记者队伍里去了仓库,知道他们两个人见了程卓君最后一面,但是苏长青却一言不发,连一句责问都没有,这让他觉得格外难受。他去找丁在野询问,谁知丁在野又回到了之前和苏长青站在一边的立场,对他的问题一概不答。纪之阮生气,却又不敢多言,他心中有愧,只好就此作罢。

同时,这边李一黎开始催促他联合二房与三房开展计划。纪之阮原本是应该十分积极参与的,但不知为何,他开始不希望计划能够顺利开展了。

纪之阮十八岁的生日如约而至,为了庆贺他成年,纪家大摆筵席,宴请了上海各地的权势,宴帖甚至远寄到了全国各地。

这些年来,日军侵略的脚步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纪家的重心逐渐倾向纪之阮,苏长青的话语权越来越小,在旁支们的坚持下,纪家最终摒弃了中立的立场,选择与山本领事馆进行商业合作。

纪之阮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苏长青期望的走向,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在一点点把权力从苏长青的手中夺回来,下人们、商铺的店家们——所有人都看出纪家未来的当家到底是谁,他们一改之前对他不闻不问的态度,巴结示好的队伍能围着租界绕两圈,唯独苏长青,他仿佛事不关己。

苏长青开始对什么事都不过问了,他像是对一切都放了心,名义上还是纪家的当家,实际上已经连账本的不会翻看了,每日就是与丁在野喝茶下棋,偶尔去昆山逛一逛,再或许去梨园看戏,茶馆听书,活得好生悠闲。但是,这次纪之阮的生日宴会,却是苏长青亲自操办的,他作为一房的“当家”,再加上是纪之阮名义上的母亲,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便接了手,张罗了起来。

战事紧张,租界作为中国最安全的地方之一,有不少人挤破了脑袋也想进来,纪家在租界只手遮天,纪之阮的生日宴帖正好就是他们进入租界的一把钥匙,但即便如此,苏长青也是仔细挑选了所有来宾,慎重地考虑过后就,才寄出的宴帖。

租界本就热闹非凡,再加上纪之阮的生日宴,这几日来往的人更多了起来,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什么国籍的人都有,目的地都是纪宅。

纪之阮站在苏长青的身边,身穿工整的黑色意大利三件套西装,前两天上海落了雨,潮气逼人,他是个自幼怕冷的,便又在身上披了件墨色缀毛皮大衣,戴一双红宝石扣丝绒手套,左手拿着那支象牙柄包银雕花手杖。

苏长青则站在最前面,穿着他一向喜爱的月白长袍,袖口滚着漂亮的金边,出门前被纪之阮劝了许久,才肯将将披上一条墨色的毛绒披肩,映得这人更肤白如雪。

二人一前一后地站在纪宅门前接待宾客,后面跟着丁在野。苏长青对着每一个来的人都露出熟稔的微笑,畅快地在门口小叙一番后,便又叫丁在野领着客人进去坐。纪之阮站在一边,偶尔搭个话,对来宾的祝愿表示感谢,此外便在没什么事情可做。

他现已比苏长青高出一个头,苏长青那厢和客人搭话,这边纪之阮走了神,盯着他看。虽说现在纪家的权力大半已经在他的手里,苏长青也许久不务商,但似乎只要他一站出来,就会有一股莫名的威严。

纪之阮那边走着神,隐约听到面前的客人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多年不见,小长青,你竟越来越像阿琅了。”

什么阿琅?

纪之阮眨了眨眼,去看苏长青的反应。苏长青无动于衷,眉目依旧,微笑着应道:“您说得是,毕竟我是徒弟。”

“哈哈哈!阿琅能有你这个徒弟,真是三生有幸啊!”客人脸上的横肉堆在一起,像是要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听闻这话,苏长青脸上表情不变:“您这话就说过了。丁在野,带施先生进去罢。”

施先生?难不成……阿琅是他的母亲?

纪之阮瞪大了眼睛,他还从来没听说过苏长青和母亲是认识的,更别提什么师徒。

丁在野受了命,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施先生走进了纪宅。下一个客人的马车又到了门前,纪之阮没法开口询问,无奈下只得暂时作罢。

施琅。

纪之阮听父亲说过,这个名字曾经风靡整个上海,他的母亲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奈何天妒红颜,美人薄命,母亲最后却因病不幸病逝,她去的那一年,纪之阮才两岁,还没有记事,根本记不得母亲的模样,只能从父亲口中,以及一房留下的字画里,了解到母亲的为人。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告诉他,母亲是与苏长青认识的,他们曾经还是所谓的“师徒”。

生日宴上来了许多人,都是有名的权势。但除了大腹便便的政客和商人以外,令纪之阮感到恼怒的是,苏长青还请了许多上海的名媛。

“纪少爷,今年十八岁了吧,年少有为,可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啊?”

“纪少爷,我家有个适龄的女儿,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长得标致,您看改天,不如一起出去游玩片刻?”

“纪少爷,我有个姐姐……”

“纪少爷……”

纪之阮被女人们团团围住,动弹不得,耳朵里全是她们叽叽喳喳的争论,听得脑子快要爆炸,同时在心中痛骂苏长青多管闲事。

“之阮!”

一堆轻声慢语里,蓦地冒出一个男人声音,纪之阮猛地抬头,只见李一黎举着酒杯朝他走过来,一时间如见救星,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从姨太太和小姐们的包围圈里挣扎出来,小跑到李一黎身边才松了一口气:“帮大忙了,一黎。”

李一黎挑了挑眉,见他被女人们扯得有些衣冠不整,便放下手中拿着的酒杯,抬手要去为他整理衣领。

纪之阮见他动作,下意识避开,让李一黎的手扑了个空。反应过来后,他便顿觉有些尴尬,正想着要怎么为自己的行为开脱,那厢李一黎已经收回了手,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拿起了方才放下的酒杯,揶揄道:“很受欢迎啊,纪少爷。”

“别提这事。”纪之阮撇过头,既然对方不在意,他也就不去提刚才的尴尬,眼睛四下去找苏长青的影子,“这事全是苏长青一个人操办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他请了这么多……”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词来形容这些一拥而上的名媛们,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还叫他做这种事?”李一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之阮,你现在就应该不让他接触所有东西,这么重要的生日宴,还让他去负责,你这不是给他机会去接触那些权贵们吗?”

“你太紧张了。”纪之阮一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李一黎会对苏长青有这么大的敌意,虽说他的确是在帮助自己夺回纪家的掌权,但未免过于针对苏长青,这让他感到不满。

“你啊,之阮,要我说……”李一黎皱眉,刚要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这厢纪之阮便找到了苏长青的所在地,只匆匆给他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朝着苏长青的方向走去,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李一黎甚至没来得及叫住他,眼睁睁看着纪之阮穿过人群,走到苏长青的身边。他这里听不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只能大概看到,纪之阮想必是在向苏长青诉苦,一副委屈的样子,苏长青笑着抬手,替他整理好被名媛们拉扯开的衣领,又替他重新打了领带。

李一黎垂眸,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拳在不知何时悄悄握紧。

苏长青在给他说亲。

纪之阮心里像烧了一团火,这比他从丁在野那里听说程卓君的存在时还要难过。他跟苏长青争辩,说自己已经有喜鹊了,谁知那人用漂亮的眼睛睨他:“喜鹊是个通房丫头,你若喜欢后面可以收入房中。只是这么多年了,她也没怀上个一星半点的,你怎么给大房延续血脉?”

纪之阮有些生气,胸口闷得慌,他去拉苏长青的手:“我不要妻子。”

苏长青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随后想要甩开他的手,奈何纪之阮用了些力气,怎么也不肯松手,他也只好作罢:“你都多大了,还在这里跟我这么胡闹?”

“我没有胡闹,胡闹的是你吧?”纪之阮眉头拧在了一起,只要一在苏长青面前,他就好像还是之前那个只会哭哭啼啼长不大的孩子,哪里还有外面称赞的纪少爷半点威风,“那些女人,你叫我如何去选?”

“用眼睛看!我瞧着一个个都标致得很,你怎么就看不上?”

“她们有你标致?有你漂亮?”纪之阮急了,张口便开始胡言乱语。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边懊恼自己今天怎么总是说话不过脑,一边快速思考着要怎么圆过去这句话。

这厢他分了心,手上的力气也松了几分,苏长青挣脱了他的手,把手背在了身后,那双让他魂牵梦绕的眼睛又看了过来,只是这次里面夹杂了复杂的情感:“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哪里多一只耳朵,下次不要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

“这怎么会让别人误会?这……”

纪之阮刚要继续,丁在野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对苏长青道:“当家的,二爷和三爷请您和少爷过去。”

生日宴上必然就会有家宴,纪之阮成年的宴席,少不了要和所有亲近的长辈对饮敬酒,再说上几句吉祥话,得到长辈的祝福,这才算得上真切的成年。

纪之阮这边刚和苏长青闹了别扭,脑子乱成一团不说,哪里还顾得上说什么吉祥话,但礼仪就是礼仪,作废是不可能的,他只得硬着头皮跟在苏长青身后,朝着二叔和三叔所在的位置过去。

果不其然的,在楼下摆满昂贵点心吃食的宴会长桌前站着纪家的旁支们,他们的周围围着不少人,大家想必都在等待这一刻。二爷远远瞧见苏长青带着纪之阮走过来,像是没注意到苏长青的存在一样,一双眼睛都放在纪之阮的身上,和蔼地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纪之阮愣了一下,旁支们排挤苏长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只是他现在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特别反感这种排斥。他不顾对方反对,伸手主动拉过苏长青的手,带着他几步从楼梯上上来,大步走到旁支的叔叔们身侧,道:“还不是因为苏……母亲,给我安排那么多名媛要见。”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

苏长青闻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之阮也不小了,也该早作打算。”

“确实如此,长青也是为了你好——虽然是没有提前知会你,你不要和他闹别扭。”几个叔叔都很看重他的婚事,对这件事也都不松口,和苏长青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纪之阮悄悄去看他,没想到眼神撞上,又像个情窦初开,偷看心上人被发现的小伙子,慌忙避开:“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心里分明一清二楚,苏长青哪里是什么对他好。

谈笑过后,大家都围着长桌坐下。见所有人都入了座,苏长青身为当家,即刻举杯,剔透的酒杯衬得他指如葱白:“一家人都在这儿了,虽说之阮的生日宴年年有,像今年这么盛大,还是头一次——我先敬大家一杯。”说罢,他便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跟着苏长青一起饮酒,纪之阮也举杯,眼神却忍不住去偷瞟苏长青的脸。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和苏长青拼过酒,那人虽然喝一杯就有些上脸,但却是实打实的能喝,千杯不醉。

苏长青那双眼,在他那张美如冠玉的脸上才是真正最吸引人的存在。他虽然不会醉,但饮过酒后,双颊会飞上一抹红,如同春风拂桃,那双眼会如同浸了水的黑曜石,欲说还休,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他在想什么!

纪之阮身体一抖,猛地抬头饮尽了杯中的酒,引得坐在旁侧的二叔侧目:“你这孩子,喝慢点,家宴而已,也不必多紧张。”

“二叔所言极是。”纪之阮尴尬地应声,举起酒杯又给自己斟满,“失礼了,诸位长辈,我自罚一杯。”说罢,他便又饮尽了一杯,却只觉得是在饮水,放下杯盏后心里也没什么实感。

纪之阮不是没想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苏长青的存在,但却一次次被他胡乱归结为苏长青那张漂亮的脸,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是,这种关注,是不是过于不寻常了?

“……小女从小在英国留学,这不刚从英国回来,苏先生您成婚时,刚好赶上她学业繁忙,现在总算能让你们认识一下……”

纪之阮这厢愣着,席上已经有人在跟苏长青攀谈着什么。交谈的声音像是远远飘来,纪之阮回了神,侧耳去听,只听苏长青软着语气答客人的话,全然没了和自己说话时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言语间尽是满意,一眼也没看向这边。

一时间,纪之阮只觉得难过,只要他不去追逐,苏长青的目光好像从来不会为自己多停留,哪怕仅仅一秒。

这厢,客人正要继续和苏长青介绍自己海归的优秀女儿,却听得椅子被拉开,摩擦在地面的响声。众人侧目,只见纪之阮拉开椅子站起来,举着酒杯几步走到了苏长青面前,眼睛明亮,神色中带着莫名的悲伤,道:“我敬母亲。”

苏长青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纪之阮这副模样。站在他身后的丁在野及时为他斟满了酒作为提示,苏长青这才反应过来,也举起了酒杯。

“我敬母亲,举棋不悔,万事如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