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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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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青不顾纪家旁支的反对,动用纪家在军部的关系,又去英国领事馆见对自己的画作颇为欣赏的怀特先生,只为了与租界一桥之隔的那座破旧的仓库里的一个人——国民革命军第44师,198团副团长,程卓君。

他一生从没遇到过这样才华横溢却又肆意妄为的人,犯起音乐瘾来时便胡作非为,气得人咬牙切齿,又让人放不下心,忍不住要插手他的事端。

程卓君就是一根燃到一半的雪茄,意乱神迷,让人上瘾。

没人比苏长青更心知肚明,在那条昏暗的小巷之后的两年里,他明明与程卓君认识不久,二人相处却像是多年的旧友。

程卓君热爱音乐,却又迫于父亲的威严,不得不放弃音乐这条路,跑去参军。他回上海的日子里,大多数是和苏长青凑在一块——他总是突发异想天开,世间能忍得了他这样的,大约就只有苏长青了。人生最难得是一伯乐,两人的情谊也愈发深厚起来,他虽在心里钦佩程卓君的音乐才华,但嘴上却从不饶人。

渐渐的,苏家和程家发现了端倪,本来两家就准备说亲,现在正好,直接对外传出他们两人要说亲的消息,苏长青这时已经与纪文远有约在身,程卓君又要远赴战场,他只来得及匆匆送给他一枚胸针。

那枚胸针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原本是打算作为十七岁生辰礼物送给他,但事出突然,程卓君即将出发,他也只能提前赠送。他相信他一定会喜欢。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苏长青在上海奔波数日,程家那边也同样在出力,只得到了“暂缓两日”的结果。程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又联合了租界里的报社重新上诉,日军答应他们,可以开放大桥两日,允许租界的记者进出。

这个消息一出,租界中的记者们都忍不住落泪,四处征集志愿者,征集药品、水和食物,准备一起带到仓库中去。苏长青听闻,立刻联系报社的记者,拿出自己的资产购置相关物品,并提出要和他们一起过去的要求,却遭到了纪家旁支们的反对。他反抗无果,被二房和三房联合起来关在了纪家,连门都出不去。

纪之阮从丁在野口中逼问出了苏长青和程卓君的那些过往,心里难过,同样也不是滋味,毕竟他手里还拿着程卓君的胸针。他跑去二叔那给苏长青求情,二叔好不容易松了口,但依旧不让他到仓库去。

解禁的苏长青几乎是立刻就收拾了衣物,照例是一身月白,看样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纪之阮追问道。

苏长青禁足期间,他作为当家的已经形同虚设了,大房的权力大多回到了纪之阮的手里。纪之阮拿到大房掌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丁在野调离了苏长青的身边,原因无他,他就是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样子不顺眼。

苏长青动作不停:“黄浦江。”

纪之阮闻言,自己利落地穿上外套:“我跟你一起去。”

苏长青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随你便。”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纪家的门,一路相对无言,坐车来到黄浦江江边。

下午才刚过一半,周围没什么人,桥上偶尔经过的路人行色匆匆,好像身后有人追债似的逃走。受战事的影响,再加上这周围总是有山本的部下巡视,因此人们经过这里时,都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离开。

江边上是一座宾馆,纪之阮以前来过这里,环境还不错,他也从丁在野那里听说了,苏长青就是在这里和程卓君混熟的。

苏长青站在桥边,静静地望着平静的江面,一言不发。纪之阮站在他的身边,也识趣地没有打扰。

二人不知站了多久,天色渐晚,风也大了起来,吹得江面也不再平静。纪之阮搓了搓手,大概是站的久了,手垂在身体两侧,他的指尖从末端开始冰凉,费了一些力气才合在一起。他动了动腿,在苏长青背后悄悄转着圈,把双手靠近嘴边哈气取暖,看到天边飞过一只海鸥。

那是纪之阮第一次看到落单的海鸥,被夜里的江风吹翻翅膀,在空中舞出一幕苟延残喘的绝章。

他回头,看到宾馆里的灯熄灭了一盏,又有一盏亮了。街上的灯亮了,一盏盏次第而起,在夜色中晃着昏黄,被风吹得仿佛也要飘散。

“你喜欢他吗?”

纪之阮哈出一口气,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眼睛去看苏长青的背影,不知何时自己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他想起苏长青刚嫁过来的那天,他还是能被抱在怀里的高度,眨眼间就已经有超过他的趋势了。

纪之阮没有指名道姓地说是谁,苏长青也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喜欢。”

“丁在野说,你们都订过婚,你是叫我爹硬抢过来的。”

“没有,卓君与我只是知己。”

“可是他似乎很喜欢你。”

纪之阮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对苏长青说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生怕苏长青发觉了程卓君对他的感情后,抛下他——抛下纪家就要跑。

苏长青没有回应,二人又沉默了。

接着,也不知又站了多久,这下天色是尽晚了,苏长青才动了动身体,转了过来,看到这边纪之阮冻得发抖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冷,怎么不告诉我?”

“谁说我冷。”纪之阮嘴硬,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哼哼着不承认,实际上他站得两腿僵硬,身体都有些不听使唤。

苏长青看出了他模样的怪异,心中也有数:“走吧,去昆山喝点酒暖暖身子,晚上有小歌仙的歌会。”

纪之阮呆了一下,未曾想到苏长青还知道他喜欢小歌仙——虽然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关注过她了。等他回过神来,那厢苏长青已经走出很远,纪之阮才忙着迈开腿要追上去,奈何站久的身体僵得过分,他一个没缓过来,左脚绊右脚,就这么直挺挺地摔倒了地上。

前面的苏长青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发现纪之阮抖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又笑道:“多大的人了,走路还摔跤。”

“我站久了,这怪不得我。”

纪之阮依旧是嘴硬,目光却不离那人的身影。今天的苏长青少了以往的傲气,像是脱掉了保护自己的外衣,露出了脆弱的内里,这让他忍不住想要……想要温柔一些对待他。

纪之阮,你想什么呢!

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的纪之阮反应过来,几乎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醒醒脑,肯定是叫冷风吹得僵硬了吧!怎么会想着要温柔对待苏长青呢?这个男人狡猾又高傲,美丽又危险,自己万不会再上一次当。

这么想着,纪之阮跺了跺脚,快步追上前面停下来等他的人。苏长青说要去昆山喝酒,这不由得让他想到之前拼酒那次意外,纪之阮一瞬间有些泄气,但随后他马上又给自己打气——要说苏长青的可取之处,除了脸,还能有什么?况且,那张脸他看了那么多年,也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这次一定不会被他迷住。

李一黎还曾经信誓旦旦,说他就是喜欢苏长青,可算了吧!他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上那个苏长青,更别提,对方还是他名义上的家人。

昆山歌舞厅今夜的人依旧很多,但小歌仙的歌会却是临时取消了,说是小歌仙生了病,嗓子发不出声音。为了补偿专门来看歌会的客人们,昆山又叫了好些个当红的舞星来捧场,原本的歌会眨眼间就变成了舞会,客人们对此也不反感,纷纷搂着舞伴,跟着音乐在舞池里跳起了舞。

纪之阮跟着苏长青坐车过来,刚进门不久,苏长青就遇到了生意上的熟人,对方是个挺着啤酒肚的老头子,还秃顶,肥头大耳的,一双小眼睛在苏长青身上滴溜溜地转,纪之阮看着直犯恶心,正要拉着苏长青走,结果对方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带着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拿着酒跟着那个老男人走进宴会里交际去了。

虽然他现在作为纪家的当家,权力早就不如以往,但毕竟还占着名头,凡事都是要出头的。纪之阮心知肚明这一点,但心里依旧不舒服,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长青离开。

他有些烦躁,走到吧台那儿给自己点了杯潘趣酒,倚在个不起眼的地方自己慢慢喝着,眼睛四下转着,找苏长青的身影。

舞池里有很多人在跳舞,男男女女的,什么组合都有。按照西方的习惯,舞星们会率先入舞池跳舞,其他客人再跟进去。方才那个油光满面的老男人,看样子也是有些门户的,纪之阮找到了人群中一袭月白的苏长青,瞧着他脸上那疏离的笑容,心中乱七八糟。

“之阮?真的是你!”

纪之阮被人叫了名字,回头去找,这才看到李一黎穿着板正的昂贵西装正朝自己走过来,他们也有许久未见,李一黎瞧见他,是有几分惊喜的:“你怎么得了空闲到昆山来,苏长青肯放你出来?你来,是因为小歌仙的歌会吗?”

“我跟着他来的。”

纪之阮呷着酒,用酒杯挡着脸,远远地看着逐渐被层层围住的苏长青。

李一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那个惊艳的人物,心中有了数,嘴上依旧不饶人:“他来这里,你就跟着来?之阮,你喜欢他就去争取,看你窝囊的,躲在这一个人喝闷酒,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纪之阮伸手,抓了一把桌子上放的瓜子,朝李一黎脸上毫不留情地扔了过去:“去你的,李一黎,你要再敢对着外面说我喜欢苏长青,仔细你的皮!”

边上的乐队已经备好,舞池里又准备开始新的一轮。李一黎点了根烟,他知道纪之阮是个闹不明白自己心意的傻小子,便也没打算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吸了几口香烟后,他转过头,对着纪之阮道:“苏长青这段时间在上海,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啊。”

“我知道。”纪之阮皱了皱眉,躲开他吐出的烟圈,“他在纪家已经没多少东西了。”

“那就好。等他彻底没了权,要把他怎么办都是你说了算了。”

纪之阮又看向苏长青的位置,他的周围围着一群人,正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苏长青好像一直都有一种诡异的魅力,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此刻他就算不在舞池里跳舞,大家的目光也离不开他。

“一黎,过几日去仓库的记者,是你那边派出的人吧。”

“是,怎么?”

“你看看怎么安排,把我弄进去。”

纪之阮盯着苏长青看,不假思索地就说了这么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

李一黎被他的大胆言论震住了,没等他揪住纪之阮的领子问他到底想不想继续活着,那厢不知怎的,苏长青忽然抬头,和纪之阮穿过人群对视,然后遥遥冲他举了举杯。

纪之阮望着那双眼睛,像是着了魔,扔下一旁目瞪口呆的李一黎,便朝着苏长青的方向走过去。走近后,他才发现周围的都是些生意上的熟人,看到纪之阮来,都举着酒杯调侃他:“纪小少爷,你以前就爱出去舞厅玩,今日怎么也要先出来跳一个!”

纪之阮飞快地瞥了一眼苏长青,发现对方正在跟别人交谈,压根没注意他这里。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郁闷,面上却依旧噙着笑,糊弄道:“别乱搞啊,我可没带姑娘来。”

旁人当他害羞,说他眼里只有姑娘,没女伴就不给面子。纪之阮正要找个借口脱身,听到那边有人邀请苏长青跳舞,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油腻的老男人,正色眯眯地盯着苏长青的腰身。纪之阮心里炸了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和我跳。”

闹腾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连舞池里跳舞的人们都发觉了不对,朝这边看过来。纪之阮回过神来,回忆方才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是酒喝多昏了头,被这么多人看着,他骑虎难下,正在思考要如何解释这其实是一个玩笑时,那厢苏长青眯了眯凤眼,伸出一只手:“走啊。”

纪之阮愣住了:“干什么?”

“跳舞。”苏长青干脆牵起了他的手,拉着他往舞池中走。纪之阮愣愣的,只看那双漂亮的眼睛又从前面睨了过来,看得他浑身一颤,尾椎骨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还是酒喝多了。

乐队又开始奏乐,纪之阮浑浑噩噩地被苏长青拉着站在了舞池中间。他擅长跳舞,以前还没用心学商的时候,只要有空都会去舞厅消遣一番。只是他从未想过,原来苏长青也会跳舞,跳得这般好,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

纪之阮的手搭在苏长青腰上,左右不做好,不知是不是该搂上去。两人四目相接,苏长青带着笑,脸侧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这一笑,便是把他带到了四年前的那天。

纪之阮忙低下头,躲开苏长青的眼睛,知道自己一定红了脸,脚下的舞步也开始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毫无章法。

等他再抬起头,却发现苏长青的目光越过了自己,没有焦距地随意望着某个方向。

他刚刚看着他,想起了谁?纪之阮觉得心口仿佛有一把刀直直插了进去,痛得他喘不过气。

他一定在想程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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