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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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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的炮火轰开了东南沿海的大门,山本的“大东亚共荣圈”理论不攻自破,临阵倒戈的国人越来越多,汉奸的数量前所未有地增加,即便是中立,也开始举步维艰,好在纪家地处租界,与英国领事馆交好,才能躲过山本的打压。

租界的对面是一个破旧的仓库,两者之间仅由一桥相隔,日军与租界西方各国约定,绝不伤害桥这一侧的租界居民,以桥为界,竟也形成了虚假的和平。

可惜,好景不长。

国民革命军组成的第44师198团一路退守到租界对面的仓库中,因为靠近租界才得以喘息,租界有列强的军队把守,非申请不可通过,日军也对桥严防死守,不允许有任何国民革命军的成员意图通过桥抵达租界,双方僵持不下,租界内的居民们几乎每日都会听到飞机与炮声。

战争就在眼前,他们所有人只不过是在租界中苟且偷生。

消息很快就传遍上海的每一处角落。纪家身在租界中,虽不用担心受到炮火的牵连,但是生意却大受影响。

“第44师198团……”

苏长青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少见地打碎了手边的茶杯,他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纪之阮还是第一次见。

“有什么问题吗?”纪之阮皱了皱眉,挥了挥手,身后的家仆立刻手脚利落地去收拾了地上的茶杯的碎片,“你怎么了?”能让苏长青这般失态,他实在猜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丁在野一直跟随在苏长青左右,此刻见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面露疑惑,但他毕竟跟随多年,知道这必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便立刻呵退了周围侍奉的家仆,房间里只剩下三人。

苏长青面色惨白,在房间中来回踱步许久,也没有说出原因,只是像喃喃自语一样道:“若……若我去求英国领事馆,他们肯不肯让他们进租界?”

纪之阮瞪大了眼睛,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都拔高了:“你在开玩笑?这里可是租界!”

“我晓得!”苏长青同样提高了声音,一改以前的从容不迫,手似乎都有些发抖。他似乎想说什么,纪之阮站在他面前等了许久,以为苏长青会和自己争论,但他最后都没有接话,只是哑了嗓子,叫他和丁在野出去。

他到底在搞什么?

纪之阮一脸莫名其妙地被赶出了房间,想起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是想告诉他自己旗下的产业如今都在盈利,本来是想着能够得到他的夸奖,关于这个军团的消息只是一个小小的调剂,谁知竟让他如此失态。

“丁在野,到底怎么回事?”

纪之阮虽然心中一直不肯承认丁在野比自己更了解苏长青,但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得不开口询问,谁知丁在野冷着张脸,对他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留他一个人愣在原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盏未到黎明便熄灭的路灯是这场祸事的开端。苏长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好骑着车,也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长青——苏家举世无双的小少爷,文采斐然不说,还画得一手好丹青,人也长得俊俏,一身傲骨,都称是雪原上的高岭之花,今年才十五岁,提亲的人就踏破了纪家的门槛。

但是他苏长青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娶到的?想到让自己流落在外的罪魁祸首,他几乎要咬碎一口牙,那个什么程家,凭什么又要和他们结亲?他是万万不会嫁给从未见过的人。

地上传来一声呻吟,苏长青回过神来,忙去查看方才被自己碾过去的人——这人多半是个酒鬼,不然怎么会就这么躺在街上?

“喂!你……你还活着吗?”苏长青蹲下去,戳了戳那人的胳膊,又探了探鼻息,确认是个还活着的人后,才松了口气。他与父亲大吵了一架,独自一人便跑出来了,本来是要去纪叔叔家中躲着暂避风头,谁能想他前脚刚到纪家还没站稳脚跟,门口就来了苏家的人,他没见到纪叔叔,只好问丁在野借了一辆自行车,也不敢去搭人力车,自己骑着便跑。

天色这才开始微亮。

苏长青东躲西藏了半宿,正打算换个地方躲着,结果就发生了这种好事。他又去看地上倒着的人,若是管他,再等会儿天彻底大亮,谁知会不会被苏家的人找到;但如果就这么走了,万一这人叫他碾出什么毛病,这不就是肇事不负责,他是万不可做这种事的。

苏长青思来想去,咬咬牙,把借来的自行车扶起来靠在墙边,踩了刹车,蹲着去拍那个人的脸:“喂!喂!你醒醒,你没事吧?”

程卓君睁眼时就是这般景象。

程家世代从军,所以身为嫡长子的程卓君将来也是要参军的。程家的继承人弹洋琴作洋曲,在现在这个年代,作为消遣并无不可,但若要为此放弃家业,远渡重洋去追求什么音乐、理想,别说是程家,叫上海哪一户大家听了,都是贻笑大方。

程卓君不听家里人的劝告,跑出去留洋,走了很远的路,写下了很多的曲谱,但是再扣人心弦的旋律也无法打动父亲的心,他被切断了一切经济来源,在国外又举目无亲,无奈之下,只能回到上海。

回到家中,父亲要求他参军,程卓君心中不愿,但也没有办法,放弃音乐,他心中苦闷,去昆山歌舞厅喝了一夜的酒,踉踉跄跄地从歌舞厅出来,不知走到哪里,一头栽下便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浑浑噩噩中,他听见模糊不清的呼唤,由远及近,不知在喊些什么,但声音的确十分动听。程卓君这么想着,头脑中虽还是混沌一片,带着宿醉的阵痛,眼睛先已经睁开了。

天空奏响太阳东升的前奏曲,隐隐约约的亮光照进他的眼里,有些刺眼,他抬手捂住眼睛,光透过指缝,模糊地看到面前的人,逐渐适应后,才看清那人的脸,精致又漂亮,白玉般的皮肤,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特别是那双黑曜石的眼睛,此刻虽染上几分慌乱和紧张,仍然不损半点灵动。

这厢的苏长青已经十分不耐烦了,见他好不容易睁了眼“活了过来”,心中松懈下来,便忍不住开始埋怨:“我说啊,你就是想睡觉,也不要睡在路中间。就算实在找不到,也别在没灯的地方,直是碍事……”

他素来傲气,总是被人捧着,也不免得说话难听了些,见了谁都想多数落几句。正说到兴头上,他突然被捉住了手腕,苏长青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邋遢的酒鬼直接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嘘!”

苏长青大吃一惊,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他,他使了几分力气,用力把这人挥开,骂道:“你干什么!”

酒鬼倒在地上,也不生气,反而把手凑到耳边闭上了眼,喃喃自语道:“嘘——你听。”

苏长青惊魂未定,觉得遇上疯子,一时不言语,竟也让他听到了些东西——他们所处的位置不在市区,较为偏僻,远处传来一两声鸟鸣,前夜刚下了雨,面前的屋檐上凝了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声音听起来格外和谐。

那酒鬼突然站了起来,走了几圈,一串动听的曲段就从他的口中哼了出来,虽然断断续续,但是却十分灵动。

苏长青听愣了,忍不住跟着哼了哼,那酒鬼听到他跟着和,自己这边停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小少爷,走调就不要哼了,怪难听的。”

他这一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月牙。

苏长青气急败坏,他虽然优秀,但却也是人,也有致命缺点——唱歌走调,所以他从来不肯在他人面前开嗓,这回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窍,竟开了口,还被这个酒鬼嘲笑,实在是难以忍受。

想继续的乐章还未听完,便被一把拽走,像货物般捆在车后座上,程卓君不明所以,瞪大眼睛,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做什么,小少爷,放开我,那块的声音我还想再听一听……”

苏长青恨恨地蹬着自行车,他也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居然分量不轻,但这毕竟是他主动把人绑到车上的,也不好主动放弃,便铆足了劲儿蹬车:“送你去医院!”

程卓君坐在后座,看了看自己身上,又到处摸了摸,除了他自己醉酒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出来的淤青外,也没有什么伤口:“我没事,你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个酒鬼,你能自己走到家?”

好像确实。

程卓君揉了揉有些阵痛的太阳穴,冷静下来一想,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便不再提下车的事,报了地址,叫苏长青送他去那里。

当真是……毫不客气啊!

苏长青气得说不出话来,但毕竟是他撞了人,自知理亏,再加上这人分量实在不轻,自己累死累活地蹬车,这副样子绝对没人会想到他就是苏家的小少爷——

苏长青蹬着车过了外白渡桥,便看到江边那处酒店。到了位置,他双腿一撑,先停下来喘了好久的气,等到气顺匀了,才给车上的人松绑。

程卓君自知不轻,他只是看起来瘦,其实早就被他爹练的浑身是肌肉,这些年跑到国外荒废了一段时间,但还是比平常人壮实。他下车松了松手脚,看苏长青累成这样,心里也过意不去,便主动开口邀请他去坐一坐。

等的就是这句话。苏长青摸了一把额头的汗,露出一副便宜你了的样子,美滋滋地跟在程卓君的身后进去——可算是找到了暂时的落脚地,能躲一躲苏家的人了。

程卓君的房间宽敞得很,窗边摆了一架钢琴。苏长青本以为他会先邀请自己坐坐,然后倒茶,谁知这人一开门便直奔钢琴,坐下就开始弹奏凌乱的曲段,还时不时停下来,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

苏长青皱眉,环视了房间一圈,这酒鬼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没钱的人家,这里的装饰都不是便宜的物件。这般想着,突然那边传来懊恼的声音,吓了苏长青一跳,他转头看去,福至心灵地问道:“可是还惦记着之前你没哼完的曲子?”

“啊……刚刚的灵感消失了。”程卓君长叹了一口气,“头疼,不该喝那么多酒……”

苏长青最擅长的就是记东西,他记忆力却极好,刚刚程卓君哼出来的段子他也觉得很是好听,便道:“我记得,我给你哼出来不就是了。”

第一个音符出口,后面的旋律便轻车熟路地流露出来,苏长青有些自得,等着对方夸赞自己的记忆力,谁知哼完,那厢程卓君却笑得直不起腰。

“你说,你这人,长得这么好看,唱歌却总是跑调。”程卓君眉眼弯弯,虽然还是在取笑他唱歌跑调,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

他笑了一会儿,停了,对着苏长青认真道:“声音也很好听,长得又好看,跑调也就跑吧,我喜欢你的嗓子。”

从小到大,有许多人夸赞他长得好看,却没有一个像今天这样,让苏长青红了脸,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明明……明明就是一个大街上遇到的酒鬼。苏长青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服输地飞快思考着要怎么做才能不让自己显得像个傻瓜,等他好不容易想出法子,程卓君已坐在钢琴面前挺直了脊背,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舒展,正是方才他哼唱的那一曲。

美妙的韵律惊起纷飞满室的蝴蝶,一曲终了,栖息在他心弦上的那只却迟迟没能回来,苏长青听得出神,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还在回味:“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程卓君在纸上写完所有的曲谱后,把笔放在一边,手指微动,又是一曲轻柔的旋律。

“我想想……小少爷,这曲子因你而生,所以我叫它《听月》。”

程卓君,一个明烈如太阳般的人,突然出现在苏长青的车轮之下,自此走进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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