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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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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维达的夫人从北京搬来军事学院和丈夫团聚,给同住在教工宿舍的几位邻居朋友捎来了一些特产的蜜饯干果。廖耀湘想,阮静秋近来被迫在医务室和宿舍之间两点一线地度日,恐怕早已闲得生蘑菇了,便拿着自己的这一份往她的办公室去,想着有些零嘴能让她解闷也好。走到门外不远,屋里头忽然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除了阮静秋的声音,还有另一个人,似乎正十分热闹地说着笑话。细细想来,在沈阳分别时她就哭得满脸是泪,好容易重逢了,她脸上也还是眼泪和忧愁居多,他越来越难得看见她开怀大笑。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听着屋里的说话声。

屋内的两个姑娘没发觉他的身影,一阵笑闹过后,楚青拉住阮静秋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来之前,首长给我派了件重大的任务,要我专门负责你的个人问题,但凡有合适的对象,第一时间就要介绍给你。你既然没有心仪的人,我就替你物色几个。正好,我还带了几张照片。”

她绝对和丈夫一样有着非凡的行动力,边说,边将一沓照片一字排开在桌上,指着上头的每一位英俊青年逐一向她介绍。阮静秋听得满头大汗,眼见她越讲越是滔滔不绝,只好伸臂拉住她道:“不用了、不用了。”

楚青对此十分热心,并没打算轻易放她过关。她热络地强调道:“首长说了,你要是有中意的人,他就出面请你们刘院长一并做个主,一个给你们当司仪,一个证婚。他还说,小阮医生是从三野出来的,要是她出嫁,三野就算是她的娘家!”

阮静秋心中感慨——一方面是被朋友真挚的话语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方面则有些自嘲地想,可她眼前唯一的那个人既不在一字排开的这些玉照里,也不在军事学院的年轻学员当中,而偏偏是一位被解放军在东北战场上俘虏的敌军统帅,哪有请首长们为这样的婚事做主的道理。旋即她又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真的将廖耀湘视为了可以托付余生的对象。人已活到了这个岁数,实在没必要再装作情窦初开、纯真懵懂的姿态,她心里其实也早就明白,假如不在意、不喜欢,她根本没必要总是事事为他考量、时时提心吊胆。可是,她没法把自己的心放在秤上,去比较现在的他与过去的杜聿明在心里的分量,更没法不让自己去顾虑对她同样有收留照料之恩的黄伯溶和他们的儿子廖定一。这些纠结已在心底藏了太久太久,难得有位倾听者在面前,又恰好说到了这里,她因此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几句真心话,喃喃着说:“实话告诉你,我心里有一个人。我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所以控制不住地、把他活像是‘救命稻草’那样地紧紧抓着,可又没有胆量坦诚自己的感情。就在当下,我耳边就有两个人在拉扯、在打架,一个告诉我不要让自己遗憾、不要让自己后悔,另一个人则说,即使他与妻儿分离了,我也绝不应该介入其中,挑明这事只会害人害己。”

她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颤抖着握住楚青的手道:“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知道,你听了这话,一准要批评我、鄙视我。可我实在没有法子,要不是你来,我真不知道这些话还有谁可以说。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只是别把这事告诉别人,更不能传到粟总那里。”

楚青忙答:“怎么会呢?”她叹着气,也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因这番话而露出鄙夷或气愤的神情,而是认真、谨慎地思索了许久,才说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解放前那些年,我们也一同走过了许多艰难的时光,也遭遇过许多生死险境。在我看来,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了,我还是希望有个人能真心待他好,能理解他、陪伴他、照顾他,能和他一起走完余下的人生。我盼望着他过得好,盼望着他幸福、快乐,我知道他心里永远都会有我的位置,这就够了——除此之外,我一点儿也不想要他永远为我孤独一人,永远痛苦地活在过去的回忆里。我想,换作是他,也会这样选择。人生无常又短暂,不是人人都有缘分白头到老,可即使只有片刻相知相伴,我也很知足。”语罢转向她,又补充道:“不过,这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怎样才能不遗憾、不后悔,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我不能代替你给出答案。”

阮静秋起先想,她大概是误解了,以为他的妻儿都已逝去,但事实上他们还在海峡对岸艰难活着;可她穿越来的那个年代,台湾都还没有收回来,就当下两岸的局势来说,这样的“生离”与“死别”其实没有两样。她心中为这话更感到纷乱无措,不知怎样应答才好。

与此同时,门外的廖耀湘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她的剖白,万分震动之下,手中的纸包掉落,在地上滚了两滚之后,不偏不倚地正撞在门板上。阮静秋听见响动,还以为有人敲门,连忙应了一声“进来”,楚青则先一步替她去开门,廖耀湘刚弯腰拾起纸包,迎面又瞧见一张陌生面孔,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说道:“你好,我来找阮医生。”

听见他的声音,阮静秋吓了一跳,急忙也起身迎上前,向他解释道:“这位是楚青,是我在三野的朋友。她专程到南京来,我这只脚又不便走动,就坐着聊一会儿。”解释完一大通,又很心虚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廖耀湘神色很平常,眼睛看看楚青又看看她,似乎并无追问的打算,只微笑道:“没什么。邱维达的太太从北京捎来一点特产,拿来给你尝尝。”

他将纸包递给她,阮静秋打开瞧了瞧,里头有杏干、话梅、山楂糕和一些瓜子、果仁,装得满满当当。“都给我?”她说,“我一个人吃不完,你留下一些吧。”

廖耀湘摇头道:“我不爱吃甜食。你们聊着天,正好可以分享。我这就走了。”

他告辞得十分干脆,完全不给阮静秋叫住他的余地。什么“不爱吃甜食”,她腹诽——根本是编来哄她的假话,在广西驻守那些日子,他一个人就能把一整串龙眼扫荡得干干净净,她不知亲眼看见过多少回。她捧着纸包回屋,心里有些担忧,不知他是不是听见了两人方才的对话。楚青将两人间的暗涌尽收眼底,她是过来人,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位“不速之客”正是阮静秋方才犹豫不决的那位对象。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我打算收回刚才的话了。现在看来,我应该劝你‘不如怜取眼前人’。”

阮静秋一愣:“什么意思?”

楚青叹道:“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和当年的首长一模一样!”

楚青没有在南京多停留,转天一早就要赶回青岛。晚间两人话别时,她握着阮静秋的手,再三提醒道:“你得尽快为这事做个决断。要么就看准了眼前,不要顾虑远的事情;要么就断得干干净净,谁都不要回头。”

阮静秋看得出,聪慧如她,虽然并未说破廖耀湘的身份,但必然已从那身装束和样貌发觉了他与其他人的不同。要干干净净地断,除非两个人从此都狠下心作陌路人,动了心以后,谁也没法坦坦荡荡地再做回普通朋友。这意味着她连最后一个知心人都要失去了,没有可依靠的肩膀,没有可依偎的怀抱,再没有人能听她诉说、陪她哭泣。她又回想这些天来的种种,想那条被他收在怀里的络子,想他倒在她怀里的模样,想马蹄下的危急一瞬,只觉脑袋里突突跳动的疼这回转移到了心口,要她割舍,无异于将她的心活生生剖成两半。她不得不承认:“我舍不得。”

楚青于是笑道:“那就听听你自己的心声。既然舍不得,何不珍惜眼前呢?”

立夏以后,南京零散下了几场雨,天气变得有些闷热。教官与学员们已换发了夏季的服装,作为学院中极少数的编外人士,申领衣服需要支付额外的费用,阮静秋看自己之前的几件衬衣汗衫都还能穿,平时又总是一身白大褂从早到晚,索性省下这笔钱,连同平日的积蓄一起用在了置办“寿宴”上。她这天起了个大早,先去附近采买了几样提前预定好的食材,又卡在早午两餐饭之间借用食堂的炉灶,迅速完成煎炒、蒸煮几个步骤,并将食物逐一装进搪瓷饭盒。时间实在有限,能买到的食材也不多,她起先想着每样只做一点,结果分门别类,最后竟装满了四个饭盒。两只手拎四个饭盒已经是满满当当,她肩上还斜跨了一个小包,里头有楚青早前送来的一罐会同剁辣椒,她后来辗转打听到宝庆当地的口味和特色,于是又学着腌制了一罐酸豆角。这四个饭盒和两个陶罐让食堂通向教工宿舍的路变得格外艰难而漫长,她的脚踝原本已好得差不多,走完了这一截路,又隐隐痛了起来。

这天是周三,教官们大多在上课或是在图书馆,廖耀湘的课表则排在清早,后面半天都有空闲,她早就打听好了。一路没有碰见旁人,她摇摇晃晃地挪到他的房门前时,已觉得十根手指头酸疼得快没有知觉;而她显然也腾不出手敲门,只能艰难抬起手肘,轻轻碰了碰门板。

屋内片刻后传来应答:“门没锁。”

阮静秋低头看着手里满满当当的物件和那只圆形的门把手,唯有无奈地苦笑。她不想在走廊上出声惹人注目,可眼下又没法腾出手旋开门把。叹口气,她正要将饭盒们先放下地,屋门忽然打开了,廖耀湘眼镜歪斜,两只耳朵上各夹着一支铅笔,对她的出现十分惊讶;阮静秋则对他的这副模样也很意外,同样睁大了眼。

“你怎么来了?”他还当她是为上次的那一包零嘴特地来道谢,连忙从她手中接过四个秤砣似的饭盒,笑问,“不过一点蜜饯干果,你怎么带这么重的回礼?”

阮静秋随他进了屋,还顾不上回答,先龇牙咧嘴地将两只手掌一通乱甩。廖耀湘回头看见了这副情状,放下饭盒又凑上前:“手要不要紧?让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的两手拉入怀,果然见掌心和指节被勒得紫一片红一片。他皱眉道:“脚刚好一些,又把手搞成这个样子。年节还早得很呢,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阮静秋抽回手,一左一右将两支铅笔从他耳朵上取下,煞有介事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那副朝鲜地图占据了大半墙面,上头还叠了一层半透明的纸张,大概是他舍不得直接在地图上勾勾画画,因此拼凑黏合了一幅同等大小的稿纸,先将地图描摹誊抄了一份,而后将战场态势都标注在了摹本上。她凑在地图前,慢条斯理地对每一项精巧标准的图上作业仔细打量,自觉已吊足了他的胃口,这才回过头,看着他满脸的迷惑大笑起来:“廖教官人在南京,心却飞到朝鲜去了。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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