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上午。又是大课间，高一高二的跑完操，顶着大太阳在操场听训话，还是和平常一样，三四个领导轮流讲话。而高三学生则留在教学楼，可以自由活动。

宿溪想问柏曛昨晚跟他妈妈谈话的情况，谁知道柏曛跟中邪了一样，下课铃一打，跑得比兔子快，扔下一句“我去办公室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帮柏曛收拾了一下桌面，又去丢了垃圾，他趴下眯了几分钟，有人在多媒体上放歌，声音不大。宿溪仔细去听旋律，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听出来，这时旁边的椅子发出微弱的“刺啦”声。

伴随着一道轻微的叹息。

“柏曛。”他睁开眼睛，仍然枕着胳膊，眼神尽量柔和，“怎么样？”

柏曛扬了扬手上的卷子，拧着眉，“听懂一半。”

“……”宿溪直起腰，就那么安静地凝视他，没有任何动作。

“欸，开个玩笑。没事，我妈接受了。”他的小心思得逞，笑了笑，“就是有个稍微困难的条件。”

宿溪立刻问什么条件。

柏曛说：“不低于540。”

宿溪却好像松了一口气，没有搭话。

“干嘛？宿溪同学，你觉得对我来说很简单吗？”

柏曛自己心里都没底。

现在的他，每提一分，都是难上加难。他承认自己本身不算聪明，智力有上限，打死也就差不多520，他很满意了。

“嗯。”宿溪语气肯定而严肃，“那你现在学习吧。”

柏曛：“……噢。”

嘴上说好，写了没几分钟，又凑到宿溪旁边，指着自己一只耳朵那儿，诉苦道：“昨晚被我妈打的，一耳刮子就抽过来了。当时我以为我聋了。”

这是韦怡第二次动手打他。第一次是他四岁时不听话一个人跑出去，被警察送回来，她很生气打的。

柏曛耳朵那片确实仔细看是发红的。

“那怎么办？”宿溪伸手摸了摸。

“你亲一口就好了。”柏曛早在心里想好了台词，这会儿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一副早有预谋的样子。

“……亲你大爷。”宿溪回头一看，幸好后面空荡荡没有人。

“再说吧。”宿溪轻轻拨开得寸进尺的某人的脸。

柏曛撇嘴，说：“宿溪同学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名字叫《Call Me By Your Name》，里面有一个主角奥利弗，他就喜欢说‘再说吧’，然后喜欢他的男生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不高兴。”

一提到“电影”两个字，宿溪反射性地一呆，接着根据柏曛说的话推断出柏曛大概也看过那种动作大片。

“是正经电影吗？”宿溪问。

“正……”柏曛蒙了一秒，无奈地笑了，“你在想什么，宿溪同学？挺正经的啊。”

“宿溪同学，不正经的是你。”柏曛又说。

宿溪拿他这厚脸皮没辙，随便他说什么了。

－

午休时，柏曛又做梦了。他最近想的事情多，睡觉老做梦。而且经常梦见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以及想象过的事情，二者结合的梦，过于深刻，总是让他猛然惊醒。

梦中他重回体考那几天。开始体考前一天上午，他没有听劝，还是去跑了一个200。后来意外扭到脚。可是当谢明和刘回轩一众人来医院看他时，他咬着牙，没有说话。

李德荣没忍住，骂他：“你非得折腾个什么劲儿啊？大不了200扣几分呗？你跑什么啊？你是不是脑子没长好？”

柏曛低着头，一直不吭声。

“算了。”李德荣去看他的脚，“医生怎么说？”

“还能跑。”柏曛就这句话，说完又抿紧了嘴唇。

李德荣看他额头上全是汗，也知道他不好受，最后说：“能跑就跑，跑不了就算了。多大点事儿。明天再看一下情况吧。”

之后刘回轩和谢明两人留在宾馆照顾他，柏曛不讲话，他俩为了活跃气氛，你一句我一句，笑了一阵，又沉默了。

“柏狗，没事儿。”刘回轩握起拳头，和柏曛搭在床沿的手撞了撞，“能过。”

柏曛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低头打开了手机，刚好是微信的界面，还停留在与宿溪的对话框，宿溪的消息还没有回。他没有心情回，也不知道怎么回，所以敲敲打打，他还是决定不回。

他转头又对两人说：“到时候宿溪跟你们打听我，你们不要跟他说我的情况。”

两人对视一秒，刘回轩问为什么。

柏曛眉宇间压着烦闷，还是回答：“别影响他。”

第二天的考试如期进行。尽管下大雨。湿气重，柏曛上午考完，脚不舒服。下午更加难受，但最后硬是正常考完了。晚上宿溪又给他发消息。柏曛拖了很久才回。他知道宿溪还是担心他的。不过他还是没说实话。后来和刘回轩一块撒了谎，哄他说他没事儿。

第二天的考试，柏曛没有发挥好，比昨天情况更糟。这也怪不了谁，谁让他不自信，考前还去练。柏曛努力说服自己。

回程路上，他没有说几句话，大部分都是“嗯”。

他失望地回到怀镇，又一个人打车去了医院。沿路光景在梦中是模糊不清的。他只记得病房难闻的消毒水味道。

然后就是次日下午不期而至的宿溪。

宿溪推开门，还在大口喘气，应该是跑得太急。柏曛听到了声音，但是不敢确定是来找他的，于是迟了两秒才去看。

……

“柏曛？”旁边有只手推了推他，然后温热的皮肤碰了碰他的脸。

柏曛呼吸都是乱的，撑起脑袋，搓搓脸，嗓子干疼。“嗯？”

午休还没有下课。宿溪声音很小，问他：“你怎么了？”

柏曛看过去，宿溪又说：“刚才听见你在叫我。”

柏曛有点尴尬，按着太阳穴，“做梦了，不太好的梦。”

宿溪把水壶推过去，“嗯。别怕。”

“没怕。”柏曛喝了水，声音终于润了点儿。

“谢谢你。”顿了片刻，柏曛真心实意地感谢他，十分认真。

下课后，柏曛才和他说了刚才的梦。

听完，宿溪也蹙眉了，被柏曛用手盖住了额头，柏曛说“少皱眉会长皱纹”。

宿溪没有动，而是对他说：“爽哥，你很勇敢，也很坚强。”

“话是好话，就是可以不要这样称呼我吗？”柏曛感动又无语。

宿溪自顾自说：“爽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遗憾也没关系，以后会有机会补回来的。”

柏曛笑了笑，“嗯。”

－

晚上回家路上，宿溪又对柏曛说：“你别想太多，有的事情没有必要去浪费时间想。”

小电驴和很多自行车并排，路灯还挺亮的，柏曛当旁边的人全部是空气，还是像往常一样搂紧了前面宿溪的腰。“好的。”

平常是柏曛在前面开，今天宿溪让他坐后面，理由是怕他发呆把两人带沟里。柏曛没有和他争，乖乖坐后面，正好有正当理由抱抱他。柏曛美得不行。

说来也是奇怪，每次柏曛抱住宿溪，脑子里就只剩下开心了。可能是他小时候没怎么跟人抱过，不知道拥抱的力量如此强大。但是抱刘回轩他们又没有这种感觉。所以柏曛就喜欢黏着宿溪。

“要是今晚也做梦，可以发消息给我。”宿溪的肚子被柏曛揉了一下，他立刻收腹，痒得想笑。

柏曛声音也黏糊糊的，跟小屁孩黏爸妈一样，“那可不可以打视频呢？”

黑不溜秋的，谁跟你打视频，要吓死谁？

宿溪腹诽完，“打语音可以。”

柏曛哼哼唧唧了两声，手还在乱摸，不过还是有点分寸的，没有太过分。宿溪开着小电驴，都似乎听到了旁边一辆自行车上的男生蹦出一个“卧槽”。

“柏曛！撒手！”宿溪忍无可忍，拔高声音。

柏曛嘿嘿傻乐，点到为止，手安分了 。

到了老家属楼外，宿溪下车，“柏曛，记得我说的话。”

“嗯，好的，你说的我都记着。”柏曛态度良好，特别温柔地看着他。

宿溪想到刚刚他那色样，没好气地说：“行。走了。”

“刚才你抱了一路。”看柏曛张嘴要说话，他截住话头，背好书包往老家属楼走了几步。

后面柏曛喊了一句：“我会努力的！”

宿溪一愣，回头，他又接着加了一句：“等着我！”

宿溪还没来得及回，旁边一栋老楼里传出一声河东狮吼：“兔崽子，睡不睡觉啊，鬼吼鬼叫！”

两人愣愣地看着对方，最终柏曛乐了，向宿溪挥挥手，示意他快点回家。

宿溪知道每次他回家，柏曛都要看着他进楼才走。所以他没有犹豫，很快跑进了楼道。

他刚往上走一步，台阶上响起宿游的声音。

宿游声音迷迷糊糊的，也许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来了楼道。

“哥，是不是曛哥在喊啊？我还听见有人在骂人。”

宿溪上去，将傻乎乎的宿游拉回家。

进门前，宿游神神秘秘地勾勾手指，暗示他哥有秘密要讲。

宿溪照他意思脑袋低下去听。

“你是不是和曛哥在谈恋爱？”宿游仿佛见怪不怪，语气稀松平常，配上这声音，简直不要太淡定。

宿溪少有的说话卡壳，“你……你听谁说的？”

“我看出来、听出来的。”

“……你这小孩。”他又噎了一下，看了一眼家门，突然就有点心虚了，“宿游，还没告诉你妈妈吧？”

“没呢。”他揉着眼睛，“我开始就是猜猜，居然被我猜对了。”

然后又说：“哥，你眼光好好噢。不像我们班的女生，找的男朋友都坏坏的。”

柏曛有时候也坏坏的。

宿溪胡乱点头，推开门，把人带进去，“去睡觉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