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寰留在暗处，颜镜辞在地上画法咒。
水巫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阴气环身，目光溃散，第一次攻击水巫云的时候还让人躲过去了。
鬼手快完全占据这个人的身体了，该说这个人的恨意强大到能忍受鬼手的侵/占吗？
这得有多恨。
水巫云知道鬼手情绪不稳定，所以也没有一开始就动手的打算。
他低声，竟温柔地问:“我能听听吗，你的故事。”
对方明显没想到水巫云会这么问，喊到:“你不杀我吗，反正我也在这儿了。”
水巫云站在原地，冷静地看着她。
“呵，算了。你们这群好命的听我这种贱命的人诉苦，你们当是笑话听吧，装什么一副理解我的样子？”
“嗯。”
“抱歉，但我觉得非本心之意说出来的话没有杀伤力。”水巫云说。
那同学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呆愣在了原地，好久缓过神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妈，刚生下我的时候就和一个男人跑了。我一直都是姑姑他们把我养到大，我初一的时候，我妈回来了。”
同学名为盼爱，她的母亲名楚生。
楚生那天，去到了盼爱姑姑家里。
姑姑让盼爱说，“这是妈妈。”
盼爱出生下来就没见过生母，她有些害怕地躲在姑姑身后，楚生见状哄着盼爱。
“我是妈妈啊，来，我们回家吧。”
那天盼爱没有和楚生回家，不管怎么说她只认她姑姑家为家。盼爱从小就文静懂事，看楚生要闹，不想给姑姑添麻烦，最后还是妥协地跟着楚生回了家。
于是，她的噩梦开始了。
“家里，有个弟弟，他不喜欢我，总是到妈妈面前说我坏话。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巴/掌总能像大雨猝不及防地拍打在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姑姑想带我走，她也知道我在我妈妈那里过得不好。但我妈妈非要说，姑姑抢她的孩子。”
“我成年了，我能自己做决定了。我就，想回姑姑那里。结果我妈妈说，我走她就到我学校闹，她就到姑姑的单位上闹。”
“我没有办法。”
“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我就是赔钱货，留着我就是为了那点彩礼。家里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他们甚至没有对外说出我的存在。只有我拿了竞赛奖牌，他们才会向外说几句。”
“原来，你们家还有个女儿。这种话我都听烂了。”
“一天上学前，妈妈在我出门前，和叔叔说什么，等我念完大学就不学了，考研的钱给弟弟读初中。”
“我很生气，因为我之前读书的钱都是姑姑给的，他们一分钱没出，现在又想占着这笔钱。”
“我回去，和他们争吵。争吵间妈妈不小心，伤到了弟弟。弟弟因为出血过多被送进医院，妈妈在手术室外扇了我好几个巴掌。”
“我跑了，那天我没有回家。我也没有想到因为我没回家，我妈妈到姑姑公司去骂，闹的很大。我妈妈就往地上一躺，她说她命苦，先是孩子被抢了，还被养的这么没有教养。”
“姑姑当即报警把妈妈带走了，后面妈妈也没敢去闹了。姑姑找到我想把我带走，她抱着我哭，哭了好久。”
“姑姑把我养到大，她知道我什么性子。她知道我没有妈妈口中说的那么坏。”
“我跟着姑姑走了，并且和妈妈断了关系。之后弟弟身体有/病没钱治，我妈妈给我打电话，催婚。”
“我才大一，而且我也不想结婚。他们就是想要那点彩礼。”
“我和他们断了关系，姑姑用法律施压他们，他们没有办法。”
“一周前，我和姑姑在街上买过年用的东西。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车猛地向我们这里驶过来，姑姑为了保护我，她一个人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一直昏迷不醒，差点就死了。”
“我看到了，妈妈...不，那个女人，从车上浑浑噩噩的下来。她抓着我晃，说给她钱，给她钱，不然就和我们拼命。”
“鬼手是在我回家的第三个月找到我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盼爱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呜咽着说:
“我同意了，我和一个怪物融为了一体。本来姑姑带我走的时候，我有放手的可能的，但当我看到那个女人下车的时候。”
“鬼手就控制不住了。”
“我真的要疯了......”盼爱跪在地上，说着她不想的。
水巫云上前，蹲在盼爱面前。这时盼爱的脸上已经一半被鬼手侵蚀。身上的皮肤也大面积溃烂了。
“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控制不住它。你...你能，救我吗......？”盼爱看向水巫云。
后者没说话，被鬼手缠上的人如果没有早期脱离，结局都是被鬼手占据意识死/亡。
“盼爱，你其实知道的。”水巫云目光一沉，突然想到了什么，拉住盼爱。
“最后一次，我带你，去见你的姑姑，好吗？”
盼爱立刻点点头，却又迟疑了，“我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颜镜辞走了出来，水巫云和他对视一眼。
后者看向盼爱，“没关系，他带你去。你的肉/体，就交给我，好吗？”
“我送你们去梦中。”
盼爱感动地不停地说谢谢，她颤着声:
“我以为你会直接杀/了我的。”
水巫云站在颜镜辞先前画的法咒里，锁定盼爱。
“......因为理解吧。”
“...再见。”
“再见。”盼爱擦着泪，背后称光，露出了她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抹微笑。
·
水巫云睁眼，在一片凌乱的家具废墟中。他宛如小/人，仰视着这些放大的巨/物。
昏暗中，水巫云看到有个细长的东西在废墟中游走。恍惚一看，前段是个人/头，它有四肢，但长的诡异。
水巫云双指捏锁魂令，双眼紧盯空中乱爬的鬼手。
目光凌冽之中，他找到一个极佳的位置。
“缚！”
鬼手被数张锁魂令束缚住，蔫蔫地倒在水巫云面前。
果然，前段的人头是按照盼爱生母的脸刻画的，虽然水巫云没有见过楚生。
但从这张扭曲的脸上，能艰难的找到一丝和盼爱相似的地方。
水巫云沉着目色，沉默地看着地上不断扭曲的鬼手。
他捏出一张红色纸币，在鬼手面前晃了晃。
“喜欢钱？”
鬼手不停地想分化一只新的肢体，但它失败了。
水巫云叹之可笑，手向后一扬，红色纸币被随着一抛。鬼手看准时机，像个蛆/虫扭动着身子向上一跃。
在鬼手前端碰到纸币的瞬间，克莱因蝴蝶覆盖住鬼/身，在刹那间，鬼手烟消云散。
水巫云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回廊，他走在这带给盼爱压力的空间。
一只蓝蝶飞在水巫云肩上，后者伸手，蓝蝶飘到水巫云手指上。
“可叹......”
“这喧嚣热闹的人间，总会有人，为了盼而寻爱，溺死在花海。”
蓝蝶散去，水巫云转身回到了熟悉的回廊。
他抬头看着无数梦境空间浮荡在回廊上空中。
他是克莱因回廊的管理者，他为拯救而来，但他总在亲眼目睹悲剧的发生。
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
颜镜辞走在盼爱身后，穿梭着水巫云为盼爱创造的空间。
很快，场景构建完成。盼爱根据记忆，在寂静的梦境医院中，找到了她的姑姑。
姑姑躺在病床上，像个失了灵魂的空壳。
盼爱跑上前，抱住姑姑。盼爱的姑姑在看到盼爱的一瞬间眸子亮了起来。
“小爱...你怎么在这里...不对...这里......我是不是，死了？”
盼爱摇了摇头，贴着姑姑。
“姑姑你听我说，我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很幸福，能遇到姑姑这么好的人，我真是...真是耗尽了一生的好运...”
“姑姑，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盼爱的姑姑没有灵魂，但她还是站了起来，盼爱扶着她，往现实走去。
盼爱回头，看着颜镜辞，“谢谢你，还有那位来自回廊的天使哥哥。”
颜镜辞目送二人离去。
他站在这孤零零的病房内，向外看着创造的好风景。
他终于能理解，水巫云送走每一位鬼手寄/主时的心情了。
或许，他一直都在抑制吧，这种遗憾。
“今天，是个好天气。”
在盼爱和她的姑姑踏入人间的一瞬，某家医院中，一个患者的手指突然动了下。
·
颜镜辞回到现实，直接画法咒来到了许知寰的地下小诊所。
不出所料，水巫云确实被许知寰送到了这里。
颜镜辞到的时候，许知寰刚给水巫云做完检查。
后者看着颜镜辞也就直接说了结果，“苦没少吃，身体很/虚，指数低的给我看的不可思议。还有营养不良，估计每次进入梦境都要消耗大量能量。”
“从体内检测出大量回廊磁物质。”许知寰看着报告，“这种东西很抑制身体发展，他能活成这幅样子非常不容易。”
颜镜辞走到水巫云身边，问，“回廊磁物质具体是什么，病/毒？”这是天堂鸟的知识盲区，毕竟古书上不会涉及回廊内部的事情。
许知寰否定了这个答案，“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种可能吗？”
“回廊磁物质就是针对回廊管理者轮回过去或者未来通道留下的物质，以往是不存在的，到了水巫云这里就有了记录，但记录信息来路不明。按照报告上的数值，他至少已经轮回了二十次。”
突然，一旁传来一声低语:“是我低估你了。”病床旁的二人愣了一下，齐齐看向床上的水巫云。
后者缓缓睁开双眼，双手支撑着身体坐起。他目光先是扫过一旁的颜镜辞，随之锁定另一侧的许知寰。
水巫云嘴角露出一种意味不明的微笑，双眼却是一眼的暗淡死气。
“好久不见，「庸医」。”
许知寰后背一凉，暗自吸了口气。他推了推眼镜，说:“看来，也不需要自我介绍了。你好，「使者」。”
“这是我们第二十八次在这里相遇，不用这么客气。”
水巫云说着，检查了一下身体，许知寰好似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说:“你放心，我没对你做什么。庸医虽然......但我是有分寸的。”
水巫云嗯了一声。
「庸医」喜欢折/磨/病/体的一届神医，全宇宙的病/毒，庸医基本样样精通。
不是全部精通，因为像“寿命论”这种限制性存在的理念，除非他强行导/入药/物，不然他改变不了自然法则。
大部分神职是建立在正常自然之上的，剩余的一小部分就是多少都沾点，「使者」「天堂鸟」「庸医」就属于这小部分。
水巫云坐在床边，盯着颜镜辞。
“你们两个...又是请假出来的吧。这次是什么理由？”这么一说，就是他承认了轮回的事情。
颜镜辞咳了一声，微微目移。
许知寰挠了挠头，“这个......”
水巫云觉得二人有点...难以言说的呆，开口:“这次是要打小怪兽还是去吧精/灵/球？”
颜镜辞一脸的“原来我以前是这么说的”的表情，许知寰则一副地铁老人表情包。
“太像颜少你能说出来的话了。”许知寰有点想笑，为了小命他忍住了。
颜镜辞看着水巫云，说:“我说的是‘我要去拯救我的世界’。”许知寰还在一旁“耶咦”地补充了一句，“‘许知寰我也顺便带走了~~’呵呵，我就是个顺带的。”
说完看颜镜辞眼色“资牛（高级的配音）”出门了。
颜镜辞一改严肃，有些踌躇地挪到水巫云旁边，后者以为前者要坐上来，非常大方地给人让了很大一块位置。
颜镜辞死/了的心也是死/了。
他声音放低，试探问着水巫云，“巫云之前，是什么样的？”
水巫云看着颜镜辞，有些疑惑问，“先生很想知道？”
后者点头。
水巫云长啊——了一声，有点不想说的感觉，最后他向后一仰，看着天花板。
“第一次，那是我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我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使者，因为我出生是踩着我母亲的生命活下来的，应该是这样。我睁眼的时候，比别人少了十年的感知。”
“因为生下来就是十岁，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并不多。蝴蝶很漂亮，但它不是假的。我第一想法就是，漂亮的东西，是假的不存在的。”
“河流不是永无止境的，它也可以被人们的恶意填满。”
“他们看我长的很漂亮，但我又不像是外国人，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我是走失儿童，就先把我送进了警察局。”
“后来我才知道，我竟然有个养母，对于我来说，我无知，但我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他旁边那个男人一眼就是坏人。他名字李卓昌，现在还在信息轰炸我。这个不重要，我不跟人家走，我说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个我是真无知，在那么多人说那种话，晦气，也...反正，很混蛋吧。夏梓星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只是经过，我就缠着人家不放了。”
“梓星当时十六岁，被我抱着的时候也是一脸懵，不知道的以为我讹他。夏梓星和他父母最后还真把我带走了。所谓养母没有证据说我是她的养子。而梓星一家愿意收留我，我又愿意跟他们走。”
“像是做梦一样。”
“我还小的时候...梓星被鬼手缠上，我救了他。当时他断定就是我做的，我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搁着。”
“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
“我和梓星出来买奶茶，排队的时候，我闲不住向前看了一眼。”
“我看到一个高高的，很有气质的哥哥，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洛丽塔风格衣装的漂亮姐姐，还有一个拿着听诊器听空气的傻/子。”
“他很熟悉，我很断定。我想拉住他，这是一种冲动。”
水巫云看了一眼旁边颜镜辞吃惊的表情，“我最后没有拉住他，因为我们...”
“可是敌人呢。”
水巫云捂着眼笑了一下，“最后，我要了一杯柠檬水加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