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好葡萄架，路诚拿毛巾擦了把汗。路有钱刚起床，睡眼惺忪地揉着肚子叫饿。

他已经不是昨晚怕打雷时的暴躁状态，一见到路诚就自动转换成温顺的小绵羊。

路诚塞了两张鸡蛋饼和一碗白粥给他，又往白粥上放了一些酸豆角。

鸡蛋饼还是早晨王子轩点名要吃吃的。

路有钱吃得很香，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的：“姐姐呢？”

“姐姐有事。”路诚敷衍道，“好好吃饭，不准说话。”

路有钱下低头，咬了口鸡蛋饼，又悄悄抬眼偷看路诚。

路诚就想到了祈真。

祈真吃饭时也喜欢偷看别人。她做得很隐蔽，但在一顿饭快要结尾时就比较明显，昨天当路有钱都放下筷子，只剩路诚和她还在吃时，路诚能明显感觉到祈真总偷偷看他。

这是什么怪毛病？

手机响起，一起开店的的朋友孙奇打过来。

“兄弟，在哪呢？”

路诚：“家里。”

孙奇呵呵笑：“上半年店里的分红给你打过去了，还有那个报表你自己对一下，看看有没有弄错。”

合作了不止一年，熬过了最困难的时间，两人都对对方有着充分的了解和信任。

“没必要这么急，七月才开头呢。”

孙奇笑声爽朗：“听说你相了个姑娘，正是花钱的时候。物质的女人咱不能要，可是也不能太抠门，让人姑娘跟着我们受苦对吧？该大方时还是得大方一点。对了，有两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一件是，现在生意不错，你看要不要把旁边的店面顶下来？”

路诚走到葡萄架下，看着从缝隙里透过来的阳光，沉思片刻。

“要我说，摊子还是别铺太大。遂原就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新店又一家接一家的开。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老顾客，吸引新客人，摊子小点，要再遇到前两年的情况，也容易熬一点。”

“我也是这么犹豫的。前两年我是真搞怕了，要不是你给撑了一把，哪有今天这好光景。还有，就是老张想加工资的事。之前他就表示过这个意思，看样子不加，他可能想跳槽。但是人心不足，我也怕这次加了，引起他更大的胃口。”

这事路诚知道，上次他过去时，老张还和他暗示过。

“打工就是为了赚钱，这想法不过份。他手艺还成，千儿八百的，加就加了吧。不过奇哥，还是那句话，做餐饮得有自己的特色，得创新，还不能只依靠某一个大厨，要不然就被人拿捏住了。”

“对，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孙奇哈哈笑，“新请了个厨师，手艺感觉不错，红白案都拿手，还能整些西点，晚上七点，记得过来试菜，你那边有空吧？”

“成，有空。”顿了顿，路诚加了一句，“你跟消防的程峰更熟，看晚上能不能把他请过来。”

孙奇陡地紧张起来：“遇到事了？”

这事没办法解释，路诚只能想了个别的理由。

“跟消防的搞好关系总没坏处，平时也不好找理由不是。”

程峰心眼子不大，不过身份在那儿，祈真的事当时也没挑明，就算真对路诚膈应，让他大醉一场应该也就没事了。

－－

杨露晚上约祈真去了家叫“歧路”的餐馆吃饭。

“名字真怪。”祈真说。

就她有限的经验，还真没看人用这两个字作店名。

这是在提醒不要一不小心走上“歧路”吗？

杨露熟练地将车停好，松开安全带：“嗐，哪有那么多要求。管它叫什么名字，菜好吃就行了。我跟你说，这家店真的可以，早两年那个情况，倒了多少家店啊，当时这家也是门可罗雀，还以为马上要关门呢，没想到硬是挺过来了。不是吹，别看这里收费不低，可是人是真不少，要不是我订得早，这个时间点根本没位子。”

祈真今年才算真正住在遂原，不像早好几年就搬过来的杨露，对这些事还真了解不多。

只餐馆看起来装修得不错，走得中式传统风格，古香古色，简洁却不单调。

一楼是大堂，三楼纯包间，只有二楼留了一半的空间，专为人数少的客人安排了雅座，每张桌中间用镂空的木质屏风隔开。

两人一路走过，发现其他桌都满了，人气果然很旺。

杨露吹她订的早，结果拿到的位子却离洗手间比较近，于是祈真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有位子就不错了，别挑挑拣拣的。”

侍者拿了菜单过来。

很年轻的一个姑娘，说不上漂亮，眉眼很细，穿一身白衣黑裙，身材纤细，和整个店的氛围很搭。

杨露熟练地点了三个菜，这时侍者温声提议：“我们新来了一个厨师，做的鱼很有特色，今晚第一次向客人推荐，打五折，要不要尝尝？”

杨露十分干脆地接受，啪一下合上菜单：“那就来一份。上菜快点哈，我都快饿死了。”

上菜的速度中规中矩，倒是侍者推荐的那道鱼的确挺有意思。

枣红木制仿古立体托盘设计成亭台楼阁的样式，一道菜两种吃法，鱼羹滑嫩鲜甜，鱼块外酥里嫩，味道的确不错。

两人不赶时间，连吃饭边聊加刷刷手机，一顿饭吃到近八点半才吃完，正打算去买单，忽然走道上有人急匆匆走过。

祈真是背对着那人走来的方向，没留神，只听杨露轻呼一声。

“那个……刚才那人……有点眼熟啊。”

“哪个？”祈真正低头往斜挎包里塞手机，闻言抬头，只看到一点身影隐入洗手间门里。

杨露绞尽脑汁，一拍桌子：“记起来了，是你那个相亲对象。”

***

路诚今天是带着让程峰出气的目的来吃这顿饭的。他掐着点儿迟到一分钟，给了程峰一个完美的灌酒借口，刚一上桌就被灌了三杯白的。后面程峰又闲闲地用了几个理由，看起来都极其正当合理，挑不出错来。路诚照单全收，一句推辞的话都没说，引得众人齐齐叫好。

最后路诚自觉顶不住了，不想在包间的洗手间里现场直播，忙匆匆出了包间冲进公共洗手间。

在里面吐了个天昏地暗，才稍稍缓过劲儿。

刚才出来前，程峰状似调侃了一句“路诚今晚是来蹭酒喝的吧，我们可不能让他得逞，等下别给他喝了”。

大概这一关算是过了。

漱了口，又洗了把脸，路诚带着一身酒气，脸上湿漉漉地出了洗手间。

前面不远的过道上，两道身影背对着他，正往出口那边走。

路诚醉眼朦胧，只觉得当中矮一点的削瘦身影有点熟悉。

酒精刺激着大脑，顾不上旁边还有不少人，眼见两人快要转过弯，路诚试探般开了口。

“祈真？！”

两道身影同时顿住，齐齐回头，其中一张脸，不是祈真还有谁。

路诚头晕脑胀，踉跄着急走几步，冲到祈真面前。

“真的是你，好巧。”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祈真忽地就想到醉酒的祈广良，每次发酒疯时，祈真都会遭殃。

祈真退一步，一脸警惕。

酒精麻痹了路诚的思维，他没有察觉到祈真此时脸上的厌恶和恐惧。

“怎么过来的？”

祈真指了指旁边的杨露：“坐她的车。”

“会开车吗你？”

祈真以为他只是单纯一问：“有驾照。”虽然拿到手还不足半年，几乎没碰过几次方向盘。

路诚眼中满是笑意：“我那边也快散了，我去打个招呼，你送我回去。”

祈真一脸都是“你这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表情，只性格使然，没办法一口拒绝。

好在她的旁边有个嘴替。

“你不会叫代驾？孤男寡女深更半夜的，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你和祈真很熟吗？”

祈真在心里暗暗叫了句好。

她对醉酒的人有种天然的恐惧，更何况醉酒的还是路诚，单独在一起，简直要她的命。

可是下一秒，路诚低低的一句话，就让她改变了主意。

“这酒，是程峰灌的。”

***

停车场里，祈真找到了尾号为813的车，是辆比亚迪。

开门上车，发现里面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

祈真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地方，将座椅调到适合她的位置。

停车场是露天的，晚风习习，不算很热，祈真没立即发动汽车开空调，就那样傻愣愣又忐忑地呆坐在驾驶席上。

为什么不拒绝呢？

大概是因为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程峰灌路诚酒，祈真第一反应他是在借机报复。毕竟对男人来说，被人“横刀夺爱”还是挺下面子的。

祈真是小地方出来的，“民不与官斗”的思想深入骨髓。她深深明白，哪怕是遂原，其实也是个人情社会，路程这种做小生意的，应该不能得罪消防的人。

是她一时脑抽，给路诚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要是真做了男女朋友也就算了，活该他吃这个亏，可关键是，她还没答应路诚呢。

车门忽然被打开，路诚带着一股酒气上了车，然后就斜倒在副驾驶上。

他看起来非常难受。

祈真浑身一紧，声音都有点打颤：“你没事吧？”

路诚闭着眼睛，语气含糊：“还好。这车……会开吗？”

“应该会。”祈真也有点心里没底，“不过我没怎么开过。”

“没事，慢慢来。从国道那边绕，没什么车，也没多少红绿灯。”

祈真说“好”，手脚僵硬地发动了汽车。

刚驶出停车场，听到路诚在叫她。

“祈真。”

祈真全部精力都在开车这件事上，随意哼着应付。

“我没系安全带。”

“那你系上啊。”

“手上没劲，”路诚说，“你帮我一下。”

祈真无奈，将车停到路边，松开自己的安全带，慢慢俯身过去捞他那边的。

身体越离越近，路诚身上的酒气浓得让祈真窒息，祈真咬了咬牙，驱散心中的阴影，屏住呼吸，又往前凑了一点。

快了，马上就要够到安全带了。

近在咫尺的脸上，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

昏暗的光线下，“虽然我只是一只羊”的欢快歌声里，气息交缠到一起。

祈真本能般想直起身，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