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叶向之刚高考完的第一天。

沈惟时和叶向之两家是邻居，除了叶向之的母亲，两人的父母都在一个单位上班，所以两人自然而然地从小就认识了。

沈惟时大叶向之三岁，但用叶向之的话来说“像是大了三十岁”。

沈惟时自小便沉着老成，在幼儿园是出了名的小酷哥，但却在上小学的这一年破了功。

彼时叶向之刚三岁多，走路顺畅了，说话也顺溜多了，最喜欢的事就是黏在沈惟时身后，自言自语地和沈惟时聊天。

往日沈惟时还能因叶向之不会走路而甩掉这个跟屁虫，但现在却是有些束手无策了。

叶向之小时候就是个特讨喜的小孩儿，爱笑嘴甜，活泼可爱得不行，所以沈惟时不出意外的很快就被糖衣炮弹攻略了，走哪儿都喜欢带着这个小弟弟，虽然嘴硬不肯承认。

至于长大后两人谁先打破内心的界限的，还真不好说清，但总之，是沈惟时先表白的。

他拿着别人给叶向之的情书，将叶向之逼到了角落。

“阿先，这是什么？”沈惟时捏着粉色的信封，将脆弱的纸封都快捏烂的力道，但面上却不显愤怒，平静地问着叶向之。

叶向之步步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墙壁，看着沈惟时嗫嚅道：“是，是情书吧。”

“为什么收了呢？”沈惟时无力地垂下了手臂，神情哀怆，但却笑着对叶向之说：“有喜欢的人了怎么不告诉哥呢？”

叶向之手指抠着墙壁，看到沈惟时的眼神时，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又麻又痛，连忙解释：“哥，我没有，我也是刚在书包里看见这封信的。”

沈惟时抬起一只手，轻轻摸过叶向之的头顶落到叶向之的脸侧，停顿了下，还是搭在了叶向之的肩膀上，“哥在等你，你也等等哥好吗？”

叶向之脑子里的一根弦无端跳了一下，又缓缓落下，搭到了正确的位置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可以一眼看透沈惟时了，看透这个自己不知何时也向往着的人了。

叶向之吞了下口水，歪头无意识地蹭了下沈惟时的手背，眼神无辜又坚定地看着沈惟时说：“哥，等什么，你知道我笨，你要说得更清楚些我才懂。”

沈惟时眸底的情绪复杂，抬掌抚着叶向之的脸颊，“你明明听懂了，小老鼠。”

叶向之不答话，就那么盯着沈惟时，沈惟时的掌心挪移到叶向之的眼眸上，捂住了那双让人心软的眼睛，但还是认命地率先败下阵来。

“别叫哥了好吗？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沈惟时。”叶向之乖巧地喊道。

也许是这天，也许是之后的某天，他们让那层界定兄弟关系的线变得模糊，甚至消失，再迈入了新的界线。

那年，叶向之十六岁，沈惟时十九岁；一个高一，一个大一。

两人就这么偷摸早恋了三年，准确说来是叶向之单方面早恋了三年，终于在叶向之成年后，刚高考完的第一天，两人向双方父母坦白了。

不过双方家长听闻后却是淡定的有些过了头。

在沈惟时和叶向之颇为郑重地坦白时，叶母掩着嘴在一旁偷笑，叶父和沈父虽是一脸严肃但并没表现出反对的姿态，就在两人越说越没底气时，可算有沈母开口说话了——

“小时你先不要说了，我要问问阿先。”沈母制止了一直在讲原由表忠心的沈惟时，慈爱地拉过叶向之坐下，“阿先，和阿姨说实话，真不是这个臭小子逼你的？”

叶向之先是疑惑地用余光瞟了眼旁边自家笑个不停的妈，再转头认真地回答沈母的问题：“阿姨，要说是我逼沈惟时的倒有可能。”

沈母笑了笑，“别替他开脱，我养了他二十来年，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瓤子的瓜？”

叶向之惯会看眼色顺竿爬，从自家母亲和沈母的态度来看，也大致了解到了双方家长对他俩谈恋爱这件事的态度，遂也放松了下来，挽着沈母的胳膊撒娇道：“那阿姨你们到底支不支持我们呀？”

叶母扯过叶向之，拎着叶向之的后领教育道：“别和你阿姨卖乖。”

叶向之顺势又和自家妈开始撒娇：“那你支不支持我和沈惟时呀？”

“这么大的人了，一犯事还是这样。”叶母狠狠地揉了把叶向之的脑袋，看了看两个孩子，顿了顿如实说道：“你们的事我早就发现了，还是我先替你们和其他人做的预警。”

不止是叶向之愣了一下，旁边站着的沈惟时也怔住了，他声音滞涩地开口：“阿姨，您……”

叶母招手让沈惟时也坐到自己身旁，“小时，阿先有你看管着，阿姨很放心，你对阿先打小就体贴又照顾的，我和你叔叔都看得到，我们对阿先本来就没有什么要求，他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很好了。”

“你们放心，我永远不会让阿先受委屈的。”沈惟时连表心意。

这场坦白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顺利。

之后，两家人就当作第一次见家长似的，一起吃了顿饭。饭后，叶向之和父母一贯的撒娇，最终成功跟着沈惟时离开了。

他们去了沈惟时校外的房子，这套房子是沈父和沈母送给沈惟时的，算是奖励沈惟时高考高中状元的奖励，离沈惟时的大学很近，也会离叶向之的大学很近。

“沈惟时，我就说没问题的吧。”叶向之踢飞一块小石子，欢欣地和沈惟时说。

沈惟时笑了笑，拉过叶向之的手，捏了捏他柔软的指腹，“还是我们阿先心理素质好，一点都不怕。”

叶向之转身面朝着沈惟时，倒退着边走边问：“你是不在笑话我？”

沈惟时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我在笑话自己，刚才站在那儿腿都有些软。”

叶向之也晃了下手，“有我在呢。”

沈惟时将叶向之往自己面前拽了拽，“等上了大学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叶向之挠了挠耳朵，把身子转正了好好走路，“成绩还没出来呢。”

“高考状元亲自给你补习的，你就这么没信心吗？”沈惟时问。

叶向之憋着笑看向沈惟时，“你怎么变得臭屁了？”

“所以有没有信心？”沈惟时对叶向之的提问避而不答，继续追问着叶向之。

“沈惟时，你老实说，是不想上了大学还管着我。”叶向之伸着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沈惟时。

沈惟时抬手包住叶向之伸着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叶向之的指尖，“刚刚阿姨可说了，让我好好看管你的，我是在奉旨行事。”

叶向之抽回自己的手，和沈惟时理论：“我妈才不是这个意思，她是让你好好照顾我。”

“所以呢，你要不要我照顾？”沈惟时歪了歪头直视着叶向之的眼睛。

叶向之和沈惟时辩论从来就没赢过，这会儿也轻易就被带偏了思路，尤其是当沈惟时还故意用美貌冲击他的时候，叶向之完全就是被沈惟时牵着鼻子走。

“要的。”叶向之看着沈惟时凑到自己面前的脸，不争气地吞了下口水，下意识往前凑了凑。

沈惟时得逞了也不显在面上，故意往后退了退，装作没看见叶向之心思落空后的窘迫，他表面一派平静，不过还是牵着叶向之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到了小区后，沈惟时反倒不急着回家了，带着叶向之在小区里四处转悠，“这里是物业楼，三楼有健身房；这里是户外休闲娱乐的场所，平时小孩和老人比较多；这里……”

他向叶向之介绍着小区里的各种建设，带叶向之走过每一处大路和小径，陪叶向之慢慢了解这里，这个会成为他们以后的家的地方。

“等等，”叶向之扯住了沈惟时的衣摆，制止住了沈惟时继续往前走，“你听到了吗？”

“什么？”沈惟时驻足听了听，并没听到什么动静。

叶向之往旁边的绿化带走进了几步，蹲下/身拨了拨灌木丛，突然语气兴奋地和沈惟时说：“你看，有小奶猫！”

沈惟时也跟着半蹲在他身边，看到两只小猫崽后，眉头皱了皱，“阿先，不可以养。”

叶向之撇了撇嘴，语气失落道：“我知道的，但我可以来这里喂它们吗？”

沈惟时沉思着可行性，一时没能及时回答叶向之。

叶向之见沈惟时沉默不语，怕沈惟时连这种退一步的妥协都不同意，有些着急地补充：“万一它们是被猫妈妈抛弃的，没人管会死掉的，而我明明看见了还无动于衷的话，会良心不安的。”

沈惟时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叶向之的脑袋，“我还没说什么呢，就威胁我了？”

“我没有威胁你。”叶向之心虚地说。

“好了，同意你来喂它们，但别的不能多想了。”

“嗯嗯。”叶向之连连点头。

自叶向之喂过几次小猫后，小区里的流浪猫像是都听到了消息，纷纷聚集到这一处来，要喂养的小猫虽然多了许多，但叶向之并没有因此厌烦，反而乐在其中。只要没什么意外情况，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去喂流浪猫。

沈惟时虽然嘴上说着不赞同，但每次还是都会陪着叶向之一起，久而久之，甚至偶尔会替叶向之代劳这项任务。

“喵嗷——”

沈惟时恍然回神，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起身将垃圾收拾干净，喂猫的小碗装回袋子里，“他不会再来了，我过几天应该也不会来了。”

小猫们听不懂他的话，一个个仰头看着沈惟时，喵喵地叫着，像是在表达感谢似的，亦或是留恋。

沈惟时没再回头，离开了此处。

微风拂过树梢，叶片互相碰撞出低沉的轻响，仿若恋人的耳语。

沈惟时站立在树下，抬头看了看树冠，任风撩拨着他的发丝和衣摆。

沈惟时去地下车库开车，将塑料袋放到了副驾的座椅上，但想了想还是将其扔到了后座。

他边调整着后视镜边说话：“之前没和你商量这件事，其实我也是这几天才决定的，我想你肯定是支持我的，毕竟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信任我。”

沈惟时说着说着，苍凉地笑了下，拉过副驾驶的安全带系到无人的座椅上，接着说：“我今天要去辞职，这样就能心无旁骛地带你去好好玩了，开心吗？。”

沈惟时毕业后就留校当了老师，现在没到任职期就辞职虽然有些麻烦，但没人劝得动他，便也只能遂他的意了。

辞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下周可以办完剩下的手续，沈惟时和负责的老师告别后，顺路去了学校旁边的超市。

随便买了些菜，拿了把韭黄，称了些牛肉，履行自己昨天的承诺——给叶向之包饺子。

车辆汇入车流中，如水入海，沙入漠，不见踪迹。

沈惟时透过车窗看着街上的风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仿佛只有他孤身立于世间。

今年，他们一个享年四十七岁，一个正值五十岁。

·沈惟时日记——

2074.3.26

今天帮你喂了小猫，去学校办了离职，没和你说过这件事，但以你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反对的，反而会祝我提前退休快乐，过后还会让我陪你去四处游玩，我猜得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