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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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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门口落下的目光像凌迟的刀,扫视时从许尘身上片下肉。酒在四肢百骸里狂奔。眼睛此时不听使唤了,怎么也不肯动上去,看一看纪渊的表情。他急迫地要说什么,嘴唇却粘合在一起;要做什么,却舍不得手心里的硬盘,舍不得硬盘,也就没有其它动作的必要。

纪渊向他走来,拉他。他的左手腕被温热地包裹住。这么过了几秒,许尘感到自己站起来了。又过了几秒,他感到自己在胭脂色的地毯上疾走了,听见呻|吟声与音乐了,看到迪斯科球的彩片光了。纪渊拿着他的手腕,没用力气,好像并不在意他跟不跟着,又叫他没法不跟着。他朝着与十几分钟前相反的方向穿过二楼走廊,他们谁也不说一个字。许尘留意到纪渊的胸膛还未休息就再次起伏不定了。

电梯门关上。纪渊呼出的热气与身上的气息困在狭小的箱子里无处可去。他们相隔两拳。对许尘而言,像皮肉贴着皮肉,鼻尖对着鼻尖那样近。热得不像话。哪怕他的衬衫从咽喉到腹部都大敞着,汗珠还是从脊背侧边往下滑,接连被布料吸走。许尘转动左手,还没扭半下,就被攥住,紧得和他攥那片硬盘一样,又迅速地松懈了。许尘不再动。好像过了一年,电梯停下来。纪渊问:

“你喝的是什么?”

纪渊的手臂揽住他,他们互相踩踏鞋跟,跌跌撞撞出去。许尘呼吸到街上的空气,才有机会回答。他不很应该地犹豫了半秒:

“红酒。”

“只是红酒?”

“对,桃乐丝的。”

许尘的手腕还在纪渊手里。敞亮的空气总算帮他把思绪捋清了,他找回些底气。没必要心虚,他想。他们不过是相熟点,见过几面,比陌生人没有太大的区别。既然是陌生人,他就没必要心虚。他尽可能忽略源源不断从手腕游向全身的麻痒,问:

“他叫你来的?”

纪渊并不管他问了什么。他说:“你身上还这么热。”说完便向酒吧走,没拉动许尘。许尘脸颊上起了酡红,他抽出手。

“只是里面闷,我在这等等就好了。”

“我陪你等。”

互相地等了许久,许尘的两条腿有支撑不住的征兆,他几乎在发抖了。夜风丝毫没能缓解。他不着痕迹地向墙靠,免得狼狈地跌到地上去。憋着一口气在胸口,才没让声音听起来异常:

“现在很晚了。”

“这才几点。我习惯晚睡,这会清醒着呢。”

“夜里街上不安全。”

“你有枪,不是吗?我会点拳脚。我俩在一起,就挺安全。”

他固执得要命。许尘想。

眼前的男人一步也不乐意退让,一定要听到讨饶才好。但在这事上,他是怎么也不能讨饶的。许尘于是让自己想到被他晾着的一周,激起点恼怒。动作上,他在纪渊眼皮底下把那罪状一般的硬盘安放在风衣口袋里,和枪一起。语气上,他不再硬碰硬,请求地说:

“你有没有带水?我渴得厉害。”

“我给你买。”

纪渊钻入店里,又掉头,跨到他身边。

“在这里等着,不要动,我很快回来。喝点水就舒服了。”

许尘点头。纪渊钻回店里。许尘本想趁机会走掉,可他现在当真干渴。纪渊要他不动,等着喝水能舒服些。他不那么想走了,半倚着墙,不动弹,发觉自己很难集中精神,就要像多米诺骨牌,一溜地倒下。可他还不能,至少不在这里。他不敢妄动,怕身上哪的热点着了引线。就这么,好像又过了一年,纪渊钻出来,提一箱矿泉水。

一瓶水送到许尘嘴边。他直喝到箱子轻得一根指头就能拎起来,才感觉似乎好点。他推开下一瓶水,低着头微微地喘气。纪渊看他的样子,把水放回箱子,问道:

“好点了?”

“好多了。”

“回去吧,我送你。”

没人提起硬盘和夜店。到酒吧门口,将要分别的时候,许尘把手伸进装硬盘的口袋。他没法冷静思考,选择不出,徒劳地把硬盘的边缘按进指腹。他以为他们会像上一次,彼此留一回才分开,他还有时间犹豫。但纪渊这时说:

“我得走了,今晚还有直播。”

许尘的脑海空白了一秒。他的舌头发麻,头右侧隐隐地痛,什么也没说,放着纪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没心思打开硬盘,检查里头的东西。简单的清洗后,吞了三颗安眠药,为的是沉睡。最后的清醒中,他眼前是与纪渊的聊天框。平生第一次,他彻底地不知道怎么办。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安慰自己,不过是从陌生人变回陌生人。他的心向下沉,失重感叫他呼吸发紧,还没准备好,就掉入无意识。

醒来时,他浑浑噩噩,头昏脑涨。才想到五爷下的药,怕是有不能和安眠药混吃的成分。他从被窝里爬起来,好像埋在雪中,嵌在冰里,打着寒战,烧了一壶热水。挑开窗帘,阳光溜进来,街上走的人有一脚的,两脚的,三脚的,四脚的……他紧闭眼,退回暗处。

神经淹没在浓稠的浆液里,一切都迟钝、厚重、漫无边际。水烧开了,可他已经忘记自己烧过一壶水。嗓子干渴到极点,耳膜中血液轰响,身体像烂泥般,聚不起半点力气。窗户开着,秋风缓缓而入,他仿佛要窒息闷死。枯树叶的味道令人作呕。尝试回忆发生过什么,头右侧锤凿似的痛,接着吐在洗手池里。他必须慢慢的,打抖的手才能拧开水龙头,喝几口。他从浴室镜里看见自己,认不出。

倒回床上,手机振动了。意识忽然退潮般离开他。

再次醒来,许尘全身的骨头好似碎裂后拼凑起的。水凉透了。他就着凉水吞下两个咖啡因片,对抗残余的安眠药。然后他坐着等待。过了一刻钟,身体里的化学战终于差不多结束。步入正轨,依然糟糕,但有些力气,幻觉也撤退了。他才发觉小腿和手指上有好些划伤,便拿来药箱消毒,贴上创可贴。

手机振动,他拿起来,几十个未接来电。赵蕊的,星子的。纪渊打了三十七个,第三十八个正在响。看时间,距他吃安眠药快过了两天。他盯着三十七的红点,过了几秒才想起接电话。

“哎!通了——喂?许尘?”

“是我。”

“你……”赵蕊的声音蛮横地插进来:“你干嘛啦?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敲门也不开?疯啦?”楼梯一阵响,就听赵蕊的声音从客厅大门和扬声器里一同传来:“开门!”

许尘头疼地按按太阳穴,站起来,霎时眼前漆黑。他两天没吃饭,膝盖一秒也不多逞强,砸下地。他没感到痛,听见嗡鸣,意识还在,浑身震颤。废好大劲,手指蹭到屏幕上的紧急按钮。这是约好的,只有警报响,才能破房门。他在地上,暗嘲这破信号鸡肋。

赵蕊的高跟鞋先出现,紧接是纪渊的金属脚踝。他嘴里被塞了两颗糖。赵蕊指挥纪渊递这递那,活像主刀医生,熟练地给他吊了袋葡萄糖溶液,搬上床,算是救活了。避不了挨一顿训。赵蕊听他招完致幻药加安眠药加咖啡因片、断食断水的疗法,险些把屋顶吼穿。

约莫到深夜,酒吧歇业,他才能下地活动。赵蕊千叮万嘱,缴了抽屉里所有安眠药和咖啡因片,带着满脸担忧的星子回下矩。他以为家里只剩自己,出卧室找硬盘,见纪渊一声不吭,守在门前,屁股底下是从酒吧搬上来的椅子。

三十七个未接来电在他眼前晃,他避开纪渊的双眼,说:

“我有点渴。”

“那儿呢,刚烧好,兑点凉的,不然烫嘴。”纪渊这么说,还是站起来去接了一杯给他。大概是察觉到许尘的不自在,他把手在裤边抹两抹,就说:“那我先回去了。哪不舒服,打我电话。离得近,来一趟也方便。”

许尘想拒绝,说些绝情的话,可手里的温水让他狠不下心。他说了句“谢谢”,把纪渊送至门口。站在楼梯前,纪渊回过头。门把许尘遮着一半,也把他遮着一半。他们剩下的一半错开地拼在一起。他说:“后天有家面馆要开张。”

“是吗。”许尘说,“在哪?”

“就在拐子里。你爱吃面吗?”

“谈不上。你想去尝尝?”

“你去吗?”

他应该说“不”。这是最好的机会,借口很好找。他看向纪渊,纪渊的眼睛在黑暗的楼道里,紧紧地看他。许尘仿佛回到电梯里,又闻到纪渊的气息。他还想见到这眼睛,所以他说:

“去。”

“晚上吃点热汤,暖胃。”纪渊大概笑了,一只眼又弯又细,“我在那等你。”

他在面店靠窗的那桌等他。

许尘点了一碗清汤的,老板去厨房忙活,纪渊问:“硬盘里有什么?”

“你的简历。”

“怎么不直接问我?”

“一般而言,我不采取这种方式。”

“现在呢?”

“别逗我了,”许尘说,“你想说什么?”

纪渊的面端上来,他抽出筷子,搅和搅和。“我参加过一个游戏测评。你想要我的记忆,对不对?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

许尘等着他往下说。

“你帮我查个事情,咱俩扯平,怎么样?”

许尘失笑。“你没有那些记忆。”

“说不定我能记起来呢。”

“不可能。”

“那就当是精神损失费,”纪渊正大光明地玩赖,“照样扯平。”

确是他不义在先,纪渊递的台阶虽说陡了点,也不是下不来。清汤面端到面前,许尘喝了口暖汤,答应道:“什么事情?”

“你该听说过。”纪渊说,“我出过一场训练事故,把腿折了。”

硬盘里有这场事故记录在案的详细始末,附了几张证人证言,看到最后,终究是“原因尚在调查”、“证据不足”云云。许尘竖起耳朵,示意纪渊接着说。纪渊放下筷子,拿纸巾揩净嘴,又喝一口水。他说:

“那天吧,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一切都正常进行。上午十点三十二分,我还在城市上空,机尾传来震颤。附近没有鸟群,气流也正常。突然发动机的转速和温度都断崖式下降。我推拉油门,毫无反应,立刻向飞行指挥员报告。但是发动机转速下降太快,马上要失去动力。第一反应是必须飞离城区上空,保证老百姓安全,尽可能迫降回去。转弯的时候,动力丧失无法平飞,离地面只有三百米。我再次拉油门,没有反应。我就知道回不去了,只能选其他场地迫降。当时,我下方没有开阔的空地,高度只有两百米。我请示跳伞,飞行指挥员准许,下方都是建筑,不可能跳。我推拉油门,没反应。就朝向公园,那里人少些。降到不足一百米,我再次推拉油门,没有反应,只好选择跳伞。动作晚了,伞还没完全打开,我着地了。再晚零点几秒,就活不下来。最后的情况你也知道。两人遇难,折了一架几亿的战斗机。”

纪渊不带顿地讲完,语调让许尘心惊。正是饭点,面店里人声嘈杂,这番话仿佛在他们与外界之间竖起一道屏障,除了纪渊烟草味的声音外,许尘什么也没听见。他消化了一阵,问:

“你想查什么?”

“飞机坠毁后,发动机被引爆,整个机尾炸得粉碎。不像意外,他们才特意派调查组来。我一直跟踪他们的进度。有一天,调查突然暂停,这件事被压下去。我申诉,没人理我。档案上写我不配合调查,证据不足,叫我签字。”

“你想知道事故原因。”

“是。”

许尘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我是个调酒师,没权没势,怎么帮你查?”

“你在无限游戏工作过。而且你认识那个,”他想了一下,然后说,“那个人。”

“跟无限游戏有什么关系?”

“哦,我忘了说,”纪渊捧起面碗,吨吨地喝几大口汤,接道,“那是四年前。年初,NECO吞并五家公司,垄断义体行业。之后一年里,车祸、飞机失事的发生率直线升高,攀到十年来的顶峰。巧吧?更巧的是,我手术刚出来,恰撞上NECO在宣传。他们跟我的主治医师聊完,我就安上了义体。还是那年,NECO往基地医疗卫生部插了人,治小伤小病。我常去保修义体,和些个面孔眼熟。游戏评测完,我从无限出来,看见基地里的旧面孔。我以为认错了。这一周,我老感觉被人监视。有天我假装去便利店,拍到他,才知道我没认错。看——”他打开手机相册,放到许尘面前。“这人跟着我,不知什么企图。我没往你那去,怕牵累酒吧。三四天前,他消失了,我怎么也找不到。”

照片里是个圆胖的男子,戴黑口罩,脸看不清,许尘还是认出他——曾进午。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推给纪渊。

“记得梁烟吗?”

纪渊云里雾里地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她。

许尘把去火葬场开颅等事情简单地说完。“那根神经探针的成分分析我交给一个老同学做,”他向手机屏幕送个眼神,“曾进午,进步的进,中午的午。专业学的是材料,最近从无限辞职。去超级欲望那天,我和他见过一面。”

纪渊不无惊讶地挑起眉毛。

“碰巧,我也有事情找他。你明晚要是闲着,来酒吧一趟。”

许尘是要他们仨坐下来聊一聊,打明牌,把事情摊开了说。纪渊原有一场直播,对许尘只说自己闲得发慌,答应下来。继而从怀里掏出一张略微折皱的纸,递过去:“我从无限回来,打印机吐出来这个。你也许用得到。”

许尘把纸摊平。他立马认出自己的画——有他的签名,可记忆里从未画过这样的画。细看,笔触也有细微差异。才要开口问,忽地想到评测前那场会议,想到他的数字克隆体,便明白了。他不知道为何删除纪渊的记忆,却留下这幅画。纪渊看出他心里想着事情,问起来,他无从解释,说是有眼缘,收入怀里。

待回到家,许尘再把画拿出来看,情绪十分微妙。他一边看,一边找这画的十个错处:比方哪处光影,如果是他,一定有更好的处理;比方哪处透视,如果是他,一定不会如此别扭生硬;比方哪处排线,如果是他,一定不会让线条不必要的颤抖。直看到找不出错了,他才思考起这打印的画送到他手里的用意。这时候,他又不得不假装这错漏百出的画作是他自己的了——如果是他,会把信息藏在哪?

许尘下意识地看向画面正中间。一个人趴着,头发散落,脸苍白。这是在画自己。他灵光一闪,走到浴室的镜子前,举起画,找到对角线相交的点。那是他脖子右侧,靠近肩胛的地方。他于是解开衬衫,微侧身,扭头看进镜子。

他来得急,没开灯,外头的光在他肩膀处蜿蜒出一条金色曲线。他看到了三个好像是油墨冲印,又好像是胎记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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