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打完趣已经过了凌晨两点。许尘问:“想不想出去看月亮?”
纪渊并没有赏月的爱好,正要拒绝,一看见许尘的眼睛,毫无原则地说:“行啊,我去拿保暖服。”他套上冲锋衣,许尘还在研究衣服哪面正哪面反。纪渊三两下把他套进去,好整以暇地看他自己拉拉链。
他戏谑道:“验收学习成果。”
许尘道:“幼稚。”还是依言拉上拉链,拉到最高,裹成一条大白虫。
“很熟练,”纪渊评价道,“不愧师出高门。”
舱门刚开一条缝,风就冲得纪渊打了个寒战。两团浅浅的白气一前一后飘散开,还好是夏季,没有冰渣子爬上他的脸。
举目远眺是无垠大漠,此时月轮挂雾,沙丘如坟,风尘飞旋,呼喇喇好像一片黑云。
纪渊拉上面罩,他们站在甲板上,背倚舱门,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纪渊能听见的声音,仅有他自己的呼吸,以及风刮过的呜鸣。就在他极目望向影影绰绰的沙地隆起时,鼻尖浮起咸腥的海洋气味,恍如置身阿爸和星子的海边小家。与此同时,一段陌生的记忆在他脑中显现。
那天上午,他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和一群人站在监狱楼外的墙根处谈笑。空气静止,天高云淡,海的气息遥远而稀薄。不远处,一贯穿黑西装的男人将外套搭在手臂上,仅穿着一件白衬衫,整齐地扎在西装裤里。他弯腰研究一朵粉色小花,因闷热随手扯松了领带。
人群发出一阵“吁”声,纪渊身边,有人高声叫道:“把裤子脱了,婊子!”
男人不理会,仍然低头看花。人们自讨无趣,没一会儿谈论起其他东西。
纪渊并未移开视线,盯着男人阳光下的侧脸,觉得他身上白衬衫的褶皱都恰到好处。男人感受到目光,向他看来。
纪渊和他相视,咧嘴笑了。
男人假装未见,转头却错拈起草尖,好一会儿才察觉,红着耳尖找到粉花,只看两眼就走了。纪渊见状笑得像泡在糖罐子里,嘴角咧到耳根。
这一瞬间的记忆第一次出现,纪渊记不起男人样貌,可那一刻心中的喜悦真实可感。
许尘道:“你在想什么?”
纪渊从回忆中惊醒,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起来。“咳……月亮挺圆的。”
许尘点头道:“就是云太多,看不清星星,可惜了。”
“以后还有机会嘛。”
许尘没有回话,仰头看月亮。纪渊趁黑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见他眼睛不眨,看得极入神,沙尘吹到侧颊上,也不伸手抹。
四下昏黑,星光黯淡,纪渊把十二分的精神放到眼睛上,才能分辨出许尘的轮廓。他觉得星光正好,风沙正好,月亮也正好,想看一辈子,就这么笑起来,抱着手臂,不觉时间流淌。
忽然,许尘转头看来。视线交错,纪渊心一颤,忙看向别处,许尘若无其事地回头望月。
纪渊搜肠刮肚,想挑起话头,眼里心里还是许尘的模样,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
许尘轻声叫道:“纪渊。”似乎想说什么话。
“嗯?”他立马转过头。
许尘道:“暴动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过什么?”
纪渊没想到他如此单刀直入。“说过什么?”他胸口发紧,转头看天,“昨天是好像跟原体闲扯过几句……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这么说,”许尘看他一眼,“也许我记错了。”
他们恰好对上眼神,极快地又错开了,许尘垂眸看沙,纪渊抬头望天。
纪渊拙劣地挽回道:“我指不定能记起来,怎么了?”
许尘摇头轻笑:“随便问问而已,忘了吧。”语毕看向月亮,说:“以前我爱人很喜欢看月亮,看不到的时候就要我拍个全息的,带给他看。分开这么多年,他大概忘了我了。”
纪渊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你爱人是……”他改口说:“怎么会这么想?你把月亮拍了带给他,他记得很深才对。”
“怎么不会?”许尘道,“我就算站到他面前,他恐怕也不知道我。”
纪渊重复想着“爱人”二字,心里酸得发涩,按捺住一问究竟的冲动,玩笑道:“你知道他这个德行,还不死心啊?”
许尘沉默一会儿,道:“有些冷了,回去吧,云多也看不清。”作势往回走。
“哎!”纪渊立刻知道自己问得不该,拦着许尘的胳膊,干脆破罐子破摔,“你爱人男的女的?”
许尘转过头来看他。
天黑,纪渊看不清他表情,反倒多了底气。他说:“咱俩这过命的交情,有什么说不了,我还能给你参谋参谋。”
许尘倒不犹豫,坦诚道:“男的。”他歪头思考片刻:“嗯……个高,长得也不赖,腹肌很有弹性,挺会照顾人,就是缺心眼。”
纪渊心里窝火得很,又不知道窝谁的火,酸不溜秋道:“嘬嘬嘬,这么清楚啊?”
许尘知道他想问什么,避而不谈,转移话题道:“开个门?”
等到收拾妥当,纪渊找了个借口躲进浴室,对着镜子挺胸抬头比划了半天,确认自己没有八尺也有七尺,帅得客观没有瑕疵。又把上衣掀了,对着腹肌一通戳,决心找出手感最差的一个,严加训斥。
做完这些,自觉容貌标致、体贴负责、记忆力一绝的纪渊充满自信地走出浴室。
舱室里黑灯瞎火,许尘裹在被子里,见他出来,问:“这么久?”
“哈哈,”纪渊走向床,讪笑道,“久点好。”
“……”许尘翻身背朝他,“便秘就多喝水。”
纪渊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