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睡醒后，纪渊扶她刷洗，一边清点随身物品。许尘在旁边不时看他一眼，似乎等他说什么，纪渊当做自己多想，并未上心。

约半小时后，纪渊回身上好锁，给许尘一张黑面具，自己延用了那张树皮脸。舱外日头高悬，强光和热浪不遗余力地倾泻，不远处突兀地竖着两根石柱。

纪渊顶着日头走到石柱旁，说：“就是这儿，你来过没？”

许尘不应，落在几步远处。

他们眼前只有两根高耸的石柱，不见门也不见集市。左侧的石柱从中断开，上半部分折倒如台风过境后的枯树，压在一座残破的石狮子上。石狮子只剩半个头，仍能看出雕刻精细。

纪渊在石柱中内嵌的感应器前刷了公民证，屏幕“滴”地弹出，加载出绿勾。

“账号‘胡狼’已登入，”机械音向他问好，“万邦集市欢迎您的第31次到来，祝您购物愉快。”

纪渊举起许尘戴手环的手，也“滴”了一声，屏幕上显示出一串五位数字：

14999

下面有“监管人：”的字样。

纪渊在空格里填进自己的名字，边说：“交易完成万邦的力场才放人走，进去之后跟紧我，跟丢了你得被困一辈子。”

许尘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往下说。

纪渊并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以为许尘怕生，安慰道：“万邦有交易法，大家都挺友善的，别紧张。”

他按下“确认”，力场亮起特效指示灯，石柱间凭空晕染开墨痕，门慢慢出现，土黄被擦出一块五彩斑斓来。

纪渊拉起许尘的手往门里走，手套的质感古怪，滑溜溜，不知是什么材质。

穿越异界一般，集市在两人眼前拔地而起。人挤人的交错道路和各色店铺代替满目苍凉，缭乱的招牌和叫卖声向四方伸展开，九衢三市人声鼎沸。往外依然能见黄沙和柱子。

纪渊说：“你第一次来，多看几次就习惯了。”

许尘又轻又快地问：“你说我值多少？”

纪渊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心中一跳，暗叫不妙，故作镇定道：“你条件好……”

“你还要骗我多久。”许尘眼钉着他。

纪渊顿时口里发干，想：“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这个节骨眼？”心里发虚，傻问一句：“你全想起来了？”

许尘挣出手：“我研究原体，不是什么男妓。”

纪渊心直沉，手心冒汗，平时满嘴跑火车的能耐，看到许尘低垂眼，睫毛一扇一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有个声音说：“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劈晕绑过去，这事就了了。”却没动。

许尘说：“你想卖我身上的原体赚钱我也认了。”他声音不大，纪渊却觉得刺耳得很。“安个‘妓’字在我头上是为了羞……”

纪渊急忙说：“不是……”就听远处有人招呼他，喊着：“又来逛哪！”

来人身量高大，皮肤黝黑，削板寸打赤膊，戴豹头面具，穿条骚包的紧身皮裤。他停在许尘面前不到两步处，豹眼寒光逼人，将许尘上下一打量：“货挺新，什么宝贝？”

“五爷？挺巧啊，”纪渊眼还瞅着许尘，许尘耷着眼不看他，纪渊牙一咬心一横，“鸭子，您收不收？”

许尘如芒的目光刺在他背上，他再想后悔也来不及。

“我不收雏。”五爷这么说着，去拽许尘的衣领，勾他的面皮。

许尘想躲，领口一松，咽喉被一股巨力捏住，后脑砰然撞上隔开两个世界的透明屏障。

“躲什么？”五爷笑道，他掰着许尘的下颌，扯开面皮，豹眼眯起来，漫不经心地问纪渊，“你试过了？”

许尘向他投来轻鄙的一眼，认定他要说：“当然，活很好。”

到这地步，纪渊不懂自己还纠结什么，被许尘的目光一激，烦闷异常，如实道：“还没。”

五爷有趣地看着许尘，拇指顺着脸侧往上抚，端详情人似的撩开碎发，细细地看他的双眼，几秒后才回过神。

许尘道：“松手……”

五爷偏要收缩五指，看到他近乎窒息才满意。“这次破例。报个数，我收了。”

他松开手，许尘倒在地上，蜷着身子，咳得直抖。他跟着蹲下去，掰过许尘的脸，不愿意错过他的任何表情，回手将一个胶囊型物件抛给纪渊：“填完信息钱自动到账，你可以走了。”

许尘看着地。

纪渊希望他看自己一眼，说点什么，好让自己回心转意。

五爷看出他的犹豫，揪住许尘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冲这张脸，我随你开价。跟我做了五年生意，你还不放心吗？我带回去试个货，最多三小时钱到你账上。”

听到“试货”，许尘向纪渊看去，并不带希望，空洞洞如失魂魄。

纪渊的心极剧烈地一跳。

万一许尘马上就能全记起来呢？万一他和阿爸的死有关系呢？怎么能这么放他走？暴动也不是不可避免吧？

这样的想法在心里冒了个头，立马如雨后春笋势不可挡。

五爷把他的反应当做默认，环着许尘的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许尘过度缺氧，借着力才能站稳。五爷紧箍着他，手在他侧腰上摩挲，极尽流氓之能事。

纪渊怎么都不想卖了。

他知道五爷性子暴，不敢出尔反尔，一下把话说死，极快地想出个办法。

“买卖都可以谈，”他笑得淫邪，“让我先试一发，我再考虑考虑。”

几分钟后，三人停在一家酒楼前。门边的虚拟海报让人眼花缭乱，落地招牌有两人高，霓虹灯亮着“超级欲望”四个字。里面的声浪有地震势，晃得人眼晕的灯光在许尘脸上照出一圈诡异的光纹。

纪渊搂着他，借着遮挡，食指在他手心写：“信我。”

许尘抽出手，似乎说：“信什么？信你技术好吗？”

没有时间解释，五爷已领他们走了进去，劲爆的鼓点排山倒海地迎面而来。

“幺儿！带客人上楼，去六房！”五爷留给纪渊一个眼神，“好好享受。”

话音刚落，一个女人黏上纪渊的背，手指一拨，把他唬人的面皮卸了，嘴唇贴在他耳朵上：“帅哥，新来的呀？这边走。”

纪渊顺着她的力往前走，挤进狂欢的人群。

咸猪手从四面八方来，纪渊收紧手臂。他瞥到许尘眉尖微拧，皮肤反出一小块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伸手碰又不敢。

他凑到许尘耳边说：“放松点，没那么可怕。”

许尘不适应他忽然靠近，后仰上身，手肘撞上一个端酒的服务生。服务生穿着妖艳，酒水撞洒了也不恼，识相地向纪渊抛了个嗔怒的媚眼：“都让您的小公子撞洒了。”

幺儿见纪渊并不生气，停下来介绍托盘里五彩斑斓的饮料。她捡着几个受欢迎的说了几句，见纪渊都不感兴趣，想起五爷交代她来的是个雏，指着杯烈红的说：“这杯刺激小，加了舒缓剂，调教新人我们都用这个，没其他东西，醇红酒味，也不醉人。”

纪渊把酒杯勾起来，凑到鼻子前嗅闻。杯子碰到他的手时轻微震动，表示已扣费。

许尘的手指深深地陷在他小臂里，用力得发抖。

纪渊托住他的后脑，不容置喙地把酒灌进去。借着顺气，他用身体遮住幺儿的视线，低头道歉，把最后两滴抿进自己嘴里。

饮料放松效果显著，许尘聚不起力，扶着他，指尖发白。

幺儿笑道：“小公子跟您关系好呢。”

纪渊应付了几声，垂眼向怀里看。许尘忽然说：“换个人好不好？”

“嗯？”噪音太大，纪渊没听清。

“不要是你，”他说，“换个人好不好？”

纪渊这回听清了。他像被针狠扎了一下，明知自己理亏在先，还是空落得难受，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假装思考一会儿，说：“不好。”

没有得到回答。

他们走到贵宾区，自动升降平台漂浮过来，纪渊扶着许尘站上去。幺儿在一旁设置好目标房号，嫣然一笑，飞吻道别。平台沿着磁悬浮轨道滑动，抵达三楼后飘到房门口，感应门向两侧滑开。

房间被布置得很有情调。一张大床占了三分之一面积，洒满花瓣形装饰物，毛茸茸的地毯铺了满屋，置物柜上摆满道具和瓶瓶罐罐。

许尘被这淫靡的场景刺激，挣扎起来。纪渊弯腰捞起他的膝弯，像个登徒子，将他往床上一摔，压上去。

房门合上了。

纪渊原本并不打算进一步动作，现在却想趁人之危，逼问几句。许尘手脚并用地推他，奈何药效正强，轻易就被制住，动弹不得。

“放开！”他快要力竭，再无他法，咬向纪渊的手。

纪渊不躲，遭了这一嘴，疼得抽气。许尘见咬不动他，绝望地停下所有动作，扭头看着别处，不说话。

那双眼睛一下失了神采，纪渊心口一紧，生出歉意，进退两难。他看着许尘侧颈的一截皮肤，心里对自己说：“问一次，问一次就好。”

他膝盖向前，抵住许尘的大腿。

话没出口，许尘全身颤了一下，不知哪来的力气，生生往上蹬出一小段，抬脚朝纪渊当胸就踹。纪渊被踹得失去平衡，零点几秒内，他毫无道理地想：“是不是换一个人，不管是谁，许尘都会乖乖躺着任由那个人动手动脚？为什么唯独他不行？”

不可名状的失落感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纪渊的手不等理智回笼，握住许尘的脚踝，作势要往回拖。

许尘反应激烈，不要命地扭转小腿，纪渊一惊，怕他真能把自己扭脱臼，立马松了手。冷汗洇透许尘的鬓角，他强撑着才没躺倒在床，手臂不堪重负，抖得如同秋风里的叶。

纪渊被许尘通红的眼眶烫得一缩，定在原地，这才看清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的禽兽是他自己。

许尘薄薄的胸膛还在起伏，白外套被汗染湿了一小片，贴在胸口。

纪渊想让他赶紧躺下，又怕他误解，半天挤出一句“抱歉”，手足无措地退下床，站到角落。

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见许尘渐弱的喘息声。等他喘匀了气，纪渊说：“我那些话是骗五爷的。刚刚是我的错……”

“没必要吧？”许尘恢复过来，语气冷淡，“我就是个男妓，你准备为了一个不认识的男妓不吃饭吗？”

纪渊还想道歉，却见许尘的目光剧变，撑起身往床头挪去。

“哎哎哎，”纪渊急忙说，“药效还没过，你别……”刺耳的警报声在房外响起。

“一级警报，”冰冷的机械音翁翁地传进来，“于贵宾区三楼，六房发现在逃一级通缉犯，已对该房进行强制封闭处理，请无关人员尽快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