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脊背发凉，抬起手。

缠绕小臂的莫比乌斯环消失了，刺目的通缉标记取而代之，皮肤上亮起蓝色荧光数字：14999。

许尘声音异样：“我拉不开。”

他靠在床头，眉头紧皱，摸索外套拉链，急切地往下拉，试了几次不成功，脸和脖子泛起潮红。

床上倒了三个空瓶子，纪渊捡起来一看，脑袋发蒙，声音发颤：“烈性药你照升喝？”

“我知道，这个……”许尘尾音不稳，喘了口气才说，“这个拉链怎么拉不下来？”

纪渊急道：“快躺好，水在哪？水……”他绕到床的另一侧，汗毛倒竖，抽出匕首急退到墙根，紧盯许尘的右手。

白乳浆似的原体咕噜噜地冒，一层层裹住许尘，多得流了半边床，淌下地。许尘似无察觉，还在想方设法拉拉链。

纪渊想起文章里的话：宿主神志越清醒，原体暴动的可能性越小。那么相反……

他咽口唾沫，不寒而栗地想：“许尘在诱导原体暴动”为什么？他就不怕自己会死吗？

房门豁开，门外数人齐喝：“武器放下！把手举起来！”十个警察，戴面具穿制服，端的枪上印着统一图标。

纪渊指着许尘喊道：“睁大眼睛看清楚，还想活命就滚开！”

警察重复道：“武器放下！把手举起来！”

纪渊：“……”

倒是许尘低头看去，不再剥衣服，与它“对视”几秒后抬起头，眼里空无一物，抹除了所有人的痕迹，成了一具空壳。

纪渊心惊不已，记忆寒冰一样漫上来，好似回到那个正午，热浪把空气烧出波纹。阿七匍匐在地，身上一切都乱了套，手指化成乳色半流体，用吊在外面的眼珠看他，心脏不知在哪，还在跳动，倔强得好像大浪中不翻的叶。

他开了整整十枪。

沙漠里扭曲的面孔和许尘叠在一起，纪渊心脏致命地收缩，沉重的枪响在他胸腔里接二连三地响起。

“武器放下！把手举起来！”门口的人还在喊。

纪渊试图讲道理：“你们的子弹对它没作用，再堵着门我们全都得死。”

“武器放下！把手举起来！”

纪渊：“......”

许尘嘴唇蠕动，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好不容易说：“d......d刀……”

“f......昂......下，”原体凝出藤蔓状的触须，指着纪渊的匕首，“刀。”

纪渊不动，目瞪口呆。

原体并不能熟练使用人类的声带，但学习能力很强，无师自通地调大音量：“放！下！”它停在许尘颈部，一定要等纪渊把匕首放下，用许尘的左手指着自己：“西......许，许尘。”

“我知道他叫……”纪渊心念电转，试探地问，“许尘？”

许尘点了两下脑袋。

纪渊在一堆问题里蒙了半秒，指着匕首问：“为什么放下？”

“逃。”

纪渊苦笑道：“你要是没撑住，我拿什么保护自己？”

许尘用力地摇头。

被抓走是死刑，跟原体走是延缓死刑，纪渊权衡片刻，放下匕首。

手一松，如同解开禁令，警察和原体同时动起来，飞快向他袭来，纪渊悚然一惊。

原体绕过他的手将匕首弹开，黑色的刀尖扎入一侧的墙壁里，看不见了，再一眨眼，他整条手臂已被冰凉粘稠的生物包裹。

警察吼的内容终于有变：“双手抱头！蹲下！”

这句话有一半是纪渊脑补的，他只来得及听见前三个字，耳畔就传来整面墙被冲碎的轰然巨响。原体刹那间破坏了所有保护力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带着纪渊向外冲。

被裹住的感觉很奇特，纪渊发现自己不讨厌。它的触感像濡湿的橡胶，并不冰冷。

原体贴着墙面高速移动，街上的行人惊异地看来，一家复古文具店一闪而过。纪渊记起没给许尘买纸笔，心想要是真能逃，横竖得多抓点沙子送他。

狂风把纪渊吹得面容扭曲，他吼着问：“怎么逃！”

原体凝出一只类手，指着两根石柱的方向。

“力场很强！”他逆着风提醒。

身后有人大喊一声：“原体！”黑色子弹随即穿透原体尾部，打散的部分掉到地上。

人群被点燃，不顾有没有用，把所有能扔的东西朝他们扔来。狂呼和辱骂声此起彼伏，间或有一两声尖叫，很快细弱得听不见。先前那群古怪的警察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不见踪影。

原体的运动速度越来越快，一道白色薄膜护住纪渊头部，透过薄膜，他隐约看见许尘柔和的外轮廓。

他们靠近力场边缘时，上千个力场机器人地鼠一样从沙底钻出来，依次排开，围着万邦。就在纪渊思索如何冲破防线时，防线没了。机器人如一串炮仗，从石柱噼里啪啦地向两边烧，一秒绚烂后成了一堆堆金属残骸。

保护力场消失，成百上千只供电原体像暴露在外的金属碎片，原体冲过的刹那仿佛往那放了一块巨型磁铁，纪渊被兜头而来的原体雨埋了起来。

再探出头时，原体活像个白乳胶山包，朝着逃生舱而去。

发狂的人群不顾烈日熏烤，乌乌泱泱如一场沙暴。纪渊被“吐”在逃生舱门口，就地捞两大把沙子塞进裤兜，打开舱门，原体哧溜一下滑进去。舱外，热浪推着人浪滚滚而来。

纪渊喊道：“起飞！”

逃生舱力不从心地鸣叫几声，机身在砰砰拍打中离地，哐嚓一摇，总算甩开数十双不舍的手，平稳上天。

纪渊长出一口气，回身看见原体堆在许尘坐过的椅子上，险些呛到。

原体簇拥着朝某个方向流，一截躯干露出来，纪渊才发现是许尘的右手。白色被挤压得斑驳陆离，反出奇异的光，消失成纯粹的黑。

“发生什么了？”许尘面色疲惫，仿佛长眠初醒，缓慢地眨两下眼，头微偏，看着纪渊身后的空床，“星子去哪了？”

“星子？”纪渊环顾舱室，头皮炸开，奔向浴室，也不见有人，发狂地喊，“星子！星子！”

发动机嗡嗡作响，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