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璟安没想到齐萱那八百个心眼子后头，竟有齐予之这种好说话的堂弟，两人横在魏鸣奕身前侃侃交谈。

终于，魏鸣奕忍不住拍了拍吴璟安腿侧示意跟他换换位置，省得一顿饭结束落得俩腰背残疾。也不知道这俩货有什么好聊的，起个头就有些没完没了的态势，魏鸣奕表情有些不悦。

顾昔好不容易溜回来，见身边换成了‘不动山神’，愣怔一瞬便笑着找话题和他聊起来。

杯盏三分醉，快马鞭下催。

酒香混合饭菜香冲吃饭整间屋子，该说能说的话拌着香料入味，且不论说者是否有意，听者都囫囵咽了下去。

齐爸率先离席，自顾坐去一旁沙发上垂头醒神，齐予之见势挪过去给亲爹泡茶醒酒。

魏鸣奕这才得了空子把某人注意力拧回来，“聊挺欢。”

“看来也省得我在你俩之间周旋，跟我哥和解了？”吴璟安也没饶过他。

“和不和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争个你死我活也没意思。”魏鸣奕这会儿毛顺了，“观念有分歧产生摩擦很正常。”

“您老想明白就好。”和齐予之聊半天吴璟安口干得不行，正抬起饮料杯，忽地被按住了肩膀。

“魏小子你今儿不厚道了啊。”酒气扑鼻而来，齐爸整张脸整个胸膛都偏近绛紫色，但眼神并不混沌，“第一次带朋友来吃饭，说个小话缓解尴尬可以。”

“齐叔多少年才来一回鹤元你说说？咱没碰上杯就算了，连新朋友都不让碰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是吧？”

魏鸣奕和吴璟安对视。

“叔，看在待会儿我得扛俩回家的份上，雪碧代酒敬您一杯成吗？”吴璟安双手举杯化解尴尬，肩头按压的力道依旧，他只好坐着央视对方，“我哥俩如今初生牛犊无权无贵，待之后小有所成之时，定正式结交叔这位朋友。”

“怎么着？当你齐叔是眼高于顶的人？”齐爸明显会错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

“他是担心俩犊子犁坏你的地。”魏鸣奕出言救场。

“坏不坏地不重要，得先有犁不是？”从齐爸的笑容中能看出，魏鸣奕就是这犁，而耕地的牛或许指的不是吴璟安和顾昔这俩犊子，而是魏家。

合着这人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是盼着魏家给他做嫁妆呢。

那么吴璟安和顾昔又在其充当什么角色？

请了这顿饭，承了齐家的情，哥俩或许就成了抽在牛身上的鞭子吧。

“叔深谋远虑，受教。”吴璟安只能作此回应。

“拽不动犁的牛，只会荒地。”魏鸣奕冷漠举杯。

齐爸阴恻的笑容维持许久才放松掌心力道，齐予之很有眼色地给他爸端来酒杯。

三杯轻碰，清脆鸣意。

“握好了这块原石。”齐爸凑到魏鸣奕耳边低语，在他肩头落下不轻不重的两掌，转身坐回沙发边饮茶。

吴璟安探向身旁的目光稍显促狭，魏鸣奕勾了勾唇角作为回应。

“小魏，咱有多少年没见了？”齐萱携着酒香和淡淡花香走过来，不知她什么时候换上了酒杯。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父女俩直奔魏鸣奕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三年吧。”魏鸣奕起身和她保持最佳社交距离站定。

“打算什么时候回首都一趟？咱家饭菜的味道你都怕忘光了。”齐萱月牙般的眼眸不似谄媚而近胁迫。

“味蕾的记忆不会消失，心底的回忆却会模糊。”魏鸣奕故作停顿，“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盼叶落归根，却问根何在？”

吴璟安知道魏鸣奕这货向来杀人诛心，没想他还能怼出这番文绉绉的话。

魏鸣奕随手拿起一杯饮料作为话题的终结，不顾齐萱表情如何丰富多彩，自顾坐了回去。

齐萱保持礼貌的微笑，心里怕是早已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小吴啊，有机会带上你哥，跟着小魏来首都玩儿啊，姐招待你们。”

“呃......成，谢谢姐。”吴璟安敬了一杯。

魏鸣奕不动也没接话。

顾昔些许迷离的目光定格在吴璟安身上，后者越过魏鸣奕与其相顾讪笑。

有道复杂的目光投了过来，魏妈盯着儿子手中的杯子出神。自家孩子有多洁癖她比谁都清楚，可刚刚魏鸣奕用的好像是吴璟安的杯子？

“魏鸣奕，我服你一回。”韩熙辰挤过来悄悄开口。

魏鸣奕睨了他一眼，“哪回你敢不服。”

“文采挺好啊炸毛狮。”吴璟安不吝美言。

“献丑。”某狮眼尾扬起张扬的弧度。

几人压根不管身后的齐萱听没听到，也不控制窃窃私语的音量。

“个儿蹿得可真快，眉眼越来越像魏叔了。”齐萱嘟哝的音量不大，不过此言一出周围一瞬静可闻针。

齐予之蹙眉拐了自家口无遮拦的姐，这人才‘恍觉’说错话，抬手给自己娇嘟嘟的嘴唇来了一掌，“啊我......”

“滚！！给我滚！！！”

魏鸣奕簌地站起横跨半步，下意识张开的掌心挡住吴璟安视线。

“砰咔。”

从指缝中看去，魏妈的五官扭成一团，不再是起初安静文雅的美人儿，狰狞的面容与之前大相径庭。

‘嗡.....’吴璟安脑袋一片嗡鸣，猝不及防的咆哮彻底打断这场诡谲的饭局。

“滚开！都滚！！给我死！！”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破碎的声响，仿佛无形之中有什么也一并碎裂。

吴璟安微微睁大眼，担忧的目光缓缓上移，顺着魏鸣奕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到冷峻晦暗的双眸。而魏鸣奕.....大概最不愿旁人见到的，就是这般场景。

（魏鸣奕......）

“美云，听我说。”韩爸率先反应过来，放下酒杯把魏妈死死拦在怀里。

韩熙辰蹙眉挪开椅子，迅速把桌上坚固锋利的东西收到一边，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应对这种混乱的场面。

“滚！你滚！”魏妈歇斯底里地红着眼冲着吴璟安他们的方向喊。

和魏妈眼神接触的某一瞬，吴璟安有种被深渊凝视的错觉，他起身站在魏鸣奕身后，扣住对方逐渐攥紧的拳头，指尖轻点掌心微微颤抖的手腕。魏鸣奕骤然放松了力道，但脊背依旧绷得很紧。

吴璟安用身躯阻拦了魏妈剜向齐萱的狠厉目光，突突跳动的心脏因那双和魏鸣奕神态相似的眉目而更加不安。就好像总有一天，魏鸣奕也会用这样歇斯底里的目光盯着自己，吴璟安闭了闭眼，强行将某人的五官从泪流不止的面庞上撇开。

“看我，美云看着我。”韩爸企图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魏鸣奕瞥了一眼韩熙辰，不由分说拉着齐萱出去。直到两人的背影被门板隔绝，魏妈都没有收回目光，似乎想把门板盯穿似的。

仿佛这个重组家庭面对这种情况已经达成某种共识，魏鸣奕去解决问题，韩熙辰留下来协助韩爸控制场面。

“菱美云，我是谁？你认得出么？”韩爸加重语气，双手捧着近乎癫狂又美艳脸庞，强行占据对方视线。

顾昔上前仔细扫视吴璟安，确认他没被迸溅的玻璃碴伤到才长舒一气。褚冉也靠了过来，欲言又止似乎拿捏不准要往哪边凑。

“之后和你们解释。”吴璟安余光瞥见齐家父子也开门出去，匆匆和顾昔交代，“帮忙照顾下菱姨。”

随后夺门而出。

吴璟安都能看得出齐萱的有意为之，魏鸣奕又怎会看不出呢？倒是不怕魏鸣奕以一敌多会吃亏，就怕他一怒之下就完全不顾情面，那就着了齐家的道。

吴璟安跟着齐家父子跑了两步，齐予之着急忙慌左顾右盼，身旁脚步敏捷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并不像喝了酒，两人往楼下走去。

吴璟安无暇琢磨齐爸装醉的理由，似乎他们也不知道那两人去了哪里，他索性调转脚步，不停拨打魏鸣奕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

两句电子音交替入耳，应该是齐予之也在拨电话，吴璟安索性灭屏冷静下来思考，愤怒至极的魏鸣奕会把人带哪去？会做出什么事？

（靠！我他妈哪知道他会去哪？这人根本捉摸不透。）

他在走廊上踱步，一抹红猛然映入眼帘，吴璟安立即寻找楼层指示图，眼神忽地促狭。

“靠，该不会是......”他咋舌后奔回电梯口，看着通往顶层32的数字正逐渐变小。

（如果他没下楼的话......就只可能是天台了。）

魏鸣奕不会往人多的楼下走，那么可能会去消防通道之类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刚刚吴璟安找过那里空无一人；如果他带走的是男生，还有可能会把人拖去卫生间动手，但显然不可能把齐萱带那里去；所以......只剩天台，一般星级酒店不对外的天台。

“哐当哐当。”

“靠，人哪去了？”吴璟安从32楼出了电梯后，直奔消防梯一路疾驰而上，可直到迎面撞上上了锁的铁门，他才肯直面自己确实不了解魏鸣奕这个事实。

呼吸逐渐粗重，吴璟安边继续拨电话，边往脑海中匆匆一瞥记下的楼层示意图里，露台连廊的位置靠近。星级酒店这两幢双子楼的独特之处在于，两楼较高的位置还有一个空中走廊相连，除了内部员工外很少有客人从这儿走，楼层主图里也没有标注这条连廊，还是吴璟安推开消防通道大铁门时，无意间瞥见门上的消防示意图才发现的。

连廊位于夹层电梯无法直达，吴璟安索性徒步从32楼一路走到28楼。

“人呢魏鸣奕？”袅袅青烟映入眼帘的瞬间，吴璟安忽然觉得魏鸣奕的表情有些陌生，四顾周围别无他人后，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下水道里找找，或许还剩点儿线索。”口中的烟雾将魏鸣奕的眉眼藏进云里雾里。

吴璟安对燃烧的烟草味早已习惯，不过他不清楚魏鸣奕手里的是什么烟，和他爸的烟丝味道有细微的差别。他就这么直愣愣地抱手盯着魏鸣奕，直到后者主动掐了剩下的半支，眸光才微微有些波纹。

“哪个下水道？带我去。”吴璟安怎么可能会信他的话，魏鸣奕尽管脾气臭嘴也贱，但他并不是冲动的人，杀人分尸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要把她抠出来？”魏鸣奕眸光晦暗。

“你现在不冷静脑子乱，缺个善后的人。”吴璟安挨着他坐下，顺势没收了他手里的火机和烟盒，“记住了，烟蒂里提取的DNA往往会成为决定性线索，千万不要在现场留下这种证据。”

“越是冷静的人，疯起来越可怕。”魏鸣奕不再绷紧脊背，慵懒肆意地席地靠墙。

“看来你还不算上头，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吴璟安白了他一眼。

“我说的是你。”魏鸣奕转头把人印入眼眸。

吴璟安：“......”

两人不说话的时候，昏暗的走廊间只有魏鸣奕耳畔下意识压制的杂乱气息，还有伴随心跳轻拂他鼻尖清冽的茶香。

吴璟安来得很急，魏鸣奕眼尾攀上不易察觉的笑意。

“把人打跑了？”吴璟安很难不注意到魏鸣奕手背关节处的擦痕，以及结成暗红色血痂的伤口。

“我是这种残暴不仁的人么？”魏鸣奕没有刻意遮掩伤痕。

“等我会儿。”吴璟安敏锐捕捉到走廊深处有间房亮着灯，看上去应该是值班室或者员工休息室之类的地方，应该会有医药箱。

片刻后，吴璟安还真拿来双氧水和棉签纱布，魏鸣奕低头翻着手机，直到人蹲在自个儿面前才缓缓抬眸。

“警惕性这么差，看来是找好退路所以有恃无恐了？”吴璟安揶揄。

“这儿还有别人？”魏鸣奕不以为意，后半句的嘟囔几乎压在喉间，“傻子才会待在这儿。”

“那你就是傻子二号。”吴璟安却听见了，无奈地望着他苦笑，“若你真是凶手，饭局上谁能脱责？”

“所以你就助纣为虐？”魏鸣奕压在喉间的笑听起来更加低沉。

“难道你小子想过河拆桥？亏我刚才还想法帮你脱罪。”吴璟安气笑了，一把薅过对方手腕，毫不客气把他袖子撩了上去，“就知足吧魏鸣奕，我这是感化你来了。”

昏暗中有人的眼眸星辰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