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魏鸣奕垂眸看着那人纤长的睫毛下专注又认真的神色。

“你还想灭口啊？”吴璟安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法治社会呢兄弟，十六岁就得担刑事责任了。”

“齐萱在储物间，她没带手机。”魏鸣奕竟主动交代‘作案过程’。

“然后把齐予之和齐叔拉黑，让他们抓瞎是么？”刚才在他面前蹲了有一会儿，吴璟安清清楚楚看见魏鸣奕在黑名单中添了俩名，“这下算是和齐家闹僵了，他们会给你使绊子吧？”

“不会。”魏鸣奕摇头。

“嗯？”吴璟安疑惑地瞥了他一眼，遂即低头继续给伤口裹上纱布。

魏鸣奕手背上那道血口凝结的血痂清理干净后，又开始汩汩渗血，看上去应该是被碎玻璃划得不浅，吴璟安蹙眉按压了一会儿才堪堪止住。

“想要动魏家，他们只有我这条路子。”魏鸣奕低沉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任何情绪，“以前有过比这更激烈的摩擦，齐家安分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蠢蠢欲动。”

“可你不是明确不回去么？他们干嘛还揪着你不放？”吴璟安实在不理解生意人的冥顽不灵。

“我毕竟是魏家长子，只要户口还挂在首都一天，我都有随时接手魏家产业的可能。”

“要接么？”吴璟安系好结，抬眸等回答。

魏鸣奕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换上一抹轻笑，“还没想好。”

“你倒是个垂钓高手，还知道撒窝。”吴璟安笑了，“不过也是，本就可能是你的东西，没理由不去捍卫。”

“不过顾昔出国这事儿......”，都这时候了，魏鸣奕竟然还没忘这场饭局最初的目的。

“要是齐家连这种气度都没有，破产是迟早的事儿。”虽然吴璟安和齐家接触不深，但论常理来说，生意人因毫不相干的事情出尔反尔便是大忌，齐家偌大的产业，恐怕不会因此丢了名声，“再说昔哥全程也没参与什么，顶多就是有个‘不识眼色的弟弟’没头苍蝇似的被搅进粥里。”

“其实韩叔在东南亚也有些人脉，如果不是非瑞典不去的话，可以找他帮忙。”魏鸣奕算是为自己的行为弥补。

“让昔哥自己决定吧，这是他的人生。”吴璟安神色暗淡一瞬，遂即恢复如常，“走吧，该面对的还得支棱着上。”

魏鸣奕起身的瞬间眉头紧蹙。

“等下。”吴璟安伸手拽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凑上前一把掀开魏鸣奕衣服的下摆，“你他妈......”

“玻璃插肚子里你怎么不吭声？站着别动！”吴璟安看着黑色T恤下浓稠的血污，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地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室内暖气给的足，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把厚重的外套脱了，不然还能多少抵挡一些玻璃碴的伤害。

“又没嵌死了。”魏鸣奕伸手按住他手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另一手将腹部锋利的碎片拔了出来。

“你！”吴璟安顿时慌了神。

（这他妈的是能随便拔的吗！？血止不住怎么办？碎片残留化脓怎么办？这逼不要命了？？）

“消毒，包扎。”魏鸣奕就这么俯视他迟疑又惊愕的眉目，一声不吭等着他反馈。

“操！劝你以后别他妈太相信我，更别太自信！这是能开玩笑的吗？昂？”吴璟安单膝跪地，边骂边把双氧水一股脑往伤口上倒，多少带着怒意。

“嘶。”饶是忍耐力很强的魏鸣奕也不住倒吸气，却还是竭力控制自己不颤抖。

“一会儿跟我去医院。”吴璟安严肃且不容置否的神态难见地强势。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不经意触碰魏鸣奕灼热的肌肤，染上殷红的双氧水顺着伤口浸染他侧腹的纹身。那是两柄剑交错构成的X图案，暗红色丝线自刀柄蜿蜒缠绕在刀刃上，隐约盖住剑刃上龙飞凤舞的花体字。

吴璟安无暇分辨那是哪个国家的文字，草草用纱布当清洁布擦去血污，又厉声让魏鸣奕自己按着盖在伤口，低头迅速折好厚厚的布替换伤口上那块沾满血迹的纱布，丝毫没有犹豫拦腰把魏鸣奕裹了个结实。

温润的呼吸带着急促的频率扑打魏鸣奕的腹部，他强定心神才控制住后退的步伐。

吴璟安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两人过于亲昵的姿势，勾着身子一圈一圈裹着纱布，细致专注。

两人在原地等了几分钟，确认伤口渗血的速度不快，才动身往楼下去。

“萱姐就在21楼的杂物间。”进电梯前，吴璟安给顾昔通电话。

“已经出来了，人没事。”顾昔的语气难掩担忧。

“菱姨缓过神没有？”吴璟安的追问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同时誊出手把魏鸣奕拽进电梯。

“韩叔和韩熙辰带她回去了，齐叔打了萱姐，齐予之正要把他们带回去。”顾昔那头乱哄哄的，不知是隔壁包房刚结束聚餐，还是齐家在那头闹得欢，“你在哪？”

“你们打车先回吧，我和魏鸣奕一块儿呢。”吴璟安似乎为了照顾某人的面子，不打算把他受伤的事说出去。

正合魏鸣奕的意。

“你俩要去哪？”顾昔的声线忽地有些沉闷。

“臭小子还在炸毛呢，我看着点儿怕他随便点火，不会太晚回。”吴璟安对某炸毛狮传递挑衅的目光。

“行吧，家门口路灯坏了，你快到打给我来接你。”顾昔没什么理由阻拦。

“你先睡吧，明天还有课呢，放心我很快就回去。”吴璟安再三保证后才挂断电话。

“臭小子？炸毛？”魏鸣奕掐着嘟嘟嘟的通话忙音开口，全然没有伤者的自觉，一把搂过吴璟安的脖子势作威胁，“我可比你大，喊哥。”

“难道不是你喊我哥么？”吴璟安怕碰着他伤口，不敢挣扎。

“95年5月20日，是个好日子。”魏鸣奕扬起唇角，“学生档案上写了。”

“你从哪搞到我档案的？”吴璟安属实无语。

“学生证上‘吴璟安’三个大字，我亲笔写的。”魏鸣奕竟然有些微妙的骄傲？

“就那龙飞凤舞本人都不认的字儿？合着是出自你手啊？”吴璟安哑然失笑，“炸毛狮什么时候有这等闲心，还帮老师写起学生证了？”

“咳，报道的时候去早了，被沈亦舒gank了。”不知道魏鸣奕是对‘去早了’，还是对‘被gank’感到些许不自在，他下意识清了清嗓。

“其实你有的是机会当乖学生，自个儿不珍惜。”吴璟安索性把肩膀借他靠靠，谁让他是伤患呢？让着点儿不吃亏。

“像你一样被当牛马使啊？”魏鸣奕似乎有些不领情。

某伤患喜提大白眼儿一枚。

方才下楼前。

吴璟安盯着魏鸣奕黝黑的双眸郑重其事：“魏鸣奕，有句话还是想和你说。”

“说。”魏鸣奕放下衣摆，目不转睛回视。

“有些事确实身不由己。”此时吴璟安眼底写满冷静，“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你是棋子是砖石，但在有些人眼里你只是魏鸣奕。”

“虽然我很想劝你珍惜眼前人，但从你的处境和我的立场而言，好像也说不出这种大义凛然的话。”

“所以我只能对你说，珍视自己。”

“别他妈再做出徒手拔玻璃片儿这种荒唐的事儿了行吗？不然......”吴璟安停顿片刻，似在斟酌用词。

“不然？”魏鸣奕挑眉，不正经的模样就像刚才动手拔玻璃碴的不是他。

“我会忍不住揍你！妈的刚刚惊得我都爆粗口了。”吴璟安厉声。

“现在也爆了。”魏鸣奕全然不知后怕。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这是气的！”

老天向来吝啬，不会看你帅而网开一面，魏鸣奕你千万不要作践自己。

【这条命是借来的，总该在活着的时候一点一点还清。】

【放心，我有拼死也要活着的理由。】

两人之间似乎悄然迸生出某种隐隐约约的联系，由于太过晦涩而转瞬没入黑暗消失无形。

夜幕里的市立医院。

吴璟安用心包扎的伤口在医生的二次清理的时候获得赏识，还好他及时对伤患处细致的清创和按压，才没让创口更严重。

起先魏鸣奕坚持不让解开腹部缠裹平整的纱布，还是在某人的‘淫威’下败下阵来。

好在魏鸣奕不是细皮嫩肉的人，精实的腹肌多少抵挡了些伤害，玻璃碴没陷得很深。不过专业手法的包扎好像不如魏鸣奕的意，这人一路隔着T恤拉扯绷带。

“喘不上气？”吴璟安精准捕捉到他的小动作。

“嗯，勒得慌。”魏鸣奕颔首。

“忍忍吧先止血，明天就来换药的时候让医生别裹这么紧。”吴璟安生怕他脑袋一热直接给扯了，连忙拍在他不安分的手背上。

“啧，你给我换吧。”魏鸣奕蹙眉，隐约还带了些许委屈？

“你......”吴璟安及时刹车，把‘他妈想挺美，多大的人了自个儿不会来医院么？’咽了回去。

“你住哪？”

忽然想起魏鸣奕一个人住，加上这人嫌麻烦的性子，估计以往小磕小碰或者小感小冒，都是在家草草敷衍就罢，且不排除啥也不做等身体自愈的可能。吴璟安心里有块地方突然塌陷，他说不出让魏鸣奕‘自己搞定’诸如此类冷漠的话。

“定位发你了。”魏鸣奕满意地瞥了他一眼。

“好像也不远。”吴璟安收藏了这个定位，切换到网约车平台，“正好顺路给你送回去。”

“直接打去你家，我走路回。”魏鸣奕自顾夺过吴璟安手机，用自己手机利索地输入地名后等待车主回应。

“要是某伤患半路去干坏事儿，我该怎么第一时间帮他收尾呢？”吴璟安似乎笃定魏鸣奕不会安分回家，不过就算把人安安全全送回去，也看不住人半夜往外跑，这么说只是故意提醒他别乱来而已。

“去韩叔家一趟。”魏鸣奕听出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他主动提起，吴璟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旁敲侧击让他看看魏妈的情况，闻言便松了口气，“还以为你真的不想管了。”

“只有我镇得住外婆。”魏鸣奕勾了勾唇角。

吴璟安大致已经想象出韩家此时是如何鸡飞狗跳的画面，听魏鸣奕的描述，他妈妈多半患有躁郁症，估摸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

“别扯着伤口。”除此之外，吴璟安不知道如何回应。

魏鸣奕坚持要陪吴璟安走到楼下，刚关上车门就伸手钳制住吴璟安的肩膀，后者也不作多挣扎，不然多少显得有些故作矫情之嫌。

两人就这么搭着肩走在漆黑的小路上。

“腿子负伤了，能请几天假么？”魏鸣奕瞅准时机开口。

“能。”吴璟安笑着点头，不准备戳穿他的小心思。

“明天能给伤患带饭么？”魏鸣奕继续提要求。

“想吃什么？”吴璟安笑着回应。

“面条。”魏鸣奕淡淡说。

“长寿面不是得生日当天吃，后补的能作数么？”吴璟安瞬间get他没说出口的点。

“也没过几天，咋不算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夜幕中的魏鸣奕更像个无理的小孩，“被人水了还受伤，一定就是没吃上面的缘故。”

“行，做给你吃。”吴璟安又迅速补上一句，“先说好我手艺不咋样，当我面吐很伤人的。”

“清水面能难吃到哪儿去，大胆放手做。”魏鸣奕的心情肉眼可见得有些雀跃。

吴璟安笑着睨了他一眼，遂即想到什么，轻轻拐了他没受伤的侧腹，“哎，刚没仔细看，你那纹身是什么意思？”

魏鸣奕微微一顿，“想知道啊？”

吴璟安无声瞪着他。

“以后告诉你。”魏鸣奕还乐滋滋卖起关子。

“安仔。”

吴璟安本还想噎他几句，却被阴影中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哥？”

“明天见。”魏鸣奕拍了拍他肩膀，把手收回兜里。

“出门给你电话，别睡死了啊。”吴璟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啰嗦几句，“待会儿好好说话，别呛人。”

“啰嗦。”魏鸣奕扬了扬下巴，算作道别。

吴璟安和他别过，转头快步走进阴影中，“怎么还是来了？不是说别等我么？”

“外面太黑，怕你迷路。”顾昔笑着迎过，余光扫过依旧伫立在月光下的人影。

“这都走十几年了还能迷路，我该是个傻子了。”吴璟安心底暖暖的。

两人并肩走进老厂区的职工宿舍，身后的人才沉下眸光，“我以为你会有点自知之明。”

“反正也要离开这儿了，我为什么要忍让到最后？”藏在角落的人上前半步。

“你知道错在哪一步么？”魏鸣奕夹裹寒霜的声线威严骤现。

“都到这地步了，纠结这么多有用么？”那人身后出现四五双阴狠的眼睛。

“一开始，你就盯错了人。”魏鸣奕压在喉间的低沉滚动，迎面走进挤满人的暗巷。

初雪未至，凌霜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