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入秋，几乎听不到蝉鸣，绿化带树下的草丛和泥土中可以看到它们的尸体。

冷白的厅室，有衣物的摩擦声，塑料袋延迟缩折。

汤逸群半张着嘴，舌尖舔扫牙背，若有所思，答复需要时间生成，静下来听清周围每一种细微的声响，嘴唇才开始张合：“你现在不想跟我离婚了？”

叶芷君半眨眼睛，精神错觉整具身体都随之颤动，这样的局面下剖出真心说喜欢他，坦白当初作为决定离婚主动搬走的人却不舍得，总是梦到他，用眼泪淹没自己。

她做不到，由内向外涌出热流，强制大脑镇定，岩浆注进冰山，流窜入裂缝，融扩。

抛出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反而来试探，这足以说明。

瞳孔收缩，凉气吸进口腔，“你一直在骗我。”

汤逸群耍赖似的，身体歪斜靠在椅背上，“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想是想起来一点，无关紧要。”又往前倾，手臂贴在发黏的桌面，“你老问我想没想起我们为什么离婚，重要吗，我们能过得下去说明根本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啊……”

椅子脚刺耳地摩擦地板，叶芷君起身往房间走。

“你干嘛去？”他起身跟上。

叶芷君回房侧躺在床上，缩着身子，眼睛发直。

汤逸群一个人在旁边唱戏没人应，推推她的身体，“诶，再不说话我踹你了啊。”还是没动静，跪到床上，一手撑在她小腹前，低头侦察敌情。

叶芷君闭上眼睛。

汤逸群掐她的脸，“你说话啊，哑巴啦？你不开心骂我两句啊，我以前惹你生气，你还舍得骂我，现在连口水都不肯浪费，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说了管它什么原因，就算了呗，翻出来还要再吵一遍，麻不麻烦。”掐着她的脸颊肉左右晃。

叶芷君推开他的手，盲打，都招呼在脸上和胸口，直到听见一声“操”，才停下，睁开眼，看到汤逸群摸着下颌，从她身上下去，皱着眉骂她：“你他妈多久没剪指甲了，给我抓毁容。”手脱离下颌放眼前看，左脸靠近嘴唇下方显现出一道两公分左右的细长血痕。

叶芷君检查自己的指甲，中指指甲不知何时损出一个缺口，没修，刚想道歉，汤逸群就摔门出去，丢下一句：“他妈的女人就是麻烦。”

脱掉裤子钻进被窝，闭上眼，不管他，一小道血痕，明天就恢复了，是他先动的手，活该。

电饭煲里的粥还有一碗半的量，汤逸群一怒之下，全喝了。

喝完粥把碗刷了，菜罩了，地拖了。各自的房间和浴室各自收拾，公共区域自周倩语第一次来住出于不愿欠人情打扫过后，两人商量好每隔三天轮流清理，但他总是忘记，要叶芷君提醒，说实在的，黄岗岩地板他根本看不出哪里脏。

拖完地回房导两发，最后靠在床沿仰着头逐渐平复喘息时，愤怒激发的粗暴性幻想烟消云散……

叶芷君闭上眼睛但睡不着，在被窝里有两下没两下地滑手机，手机也不好玩，刷题更没心力。

僵持到十点半，想着要不要出去做饭，靠吃一顿冰释前嫌，纠结，猜测他现在情绪不稳定要生很久的气，嘴馋找到机会肯定点外卖，自己一直躺在床上不消耗体力根本不会饿，更何况根本不是她的错，凭什么？

拉倒。

到十一点，却听到厨房有动静，水龙头打开，油烟机打开，瓷器和不锈钢碰撞声，汤逸群吱哇乱叫。

叶芷君揪被角掩住口鼻偷偷笑，听着忽停忽起的滑稽音效，过去整整一个小时，她的肚子都熬饿了。

是故意做饭给她听，但论吃，没她的份。

但偏偏这样想时，门被打开。

笨重的脚步声，是皮靴，逐渐靠近，叶芷君闭上眼，装睡，听到瓷碗轻轻落置在床头柜上，然后筷子架在碗沿，感受到床另一半承重凹陷，挪动时，床垫回弹，一只厚实柔软的大手罩住她的额头，睫毛颤动，扫在他掌心，偷偷睁开一道缝。

白色蕾丝边吊带袜，吊带正中勒着光滑白皙肉感的大腿，鸭子坐，黑白交叠的裙摆几乎遮不住屁股。

女仆装！？

叶芷君猛地睁大眼。

他道歉求和好的方式竟然是色.诱。

额头上的手收回，双掌撑在大腿之间，夹着嗓子轻声说：“主人，吃饭了哦。”柔顺短假发上黑色的猫耳一抖一抖。

叶芷君把滚烫的脸埋进被子，双手噬元兽一般狂卷，翻到另一侧，敷贴在身上紧拽在手里夹在腿间的被子却被一个声音轻松掀走：“干什么玩意儿扭得跟条蛆样，叫你呲饭呢，主银。”

像被捕兽夹抓住的老鼠，无处可逃，屈着腿四脚朝天，放下，肚脐以下凉飕飕的，T恤在混乱中推到露出肋骨，肉色的内裤贴在身上像什么都没穿，连忙从他手里抢回被子，看到他眼神闪躲，耳朵通红，抓后颈掩饰。

“饭给你端来了，没下毒。”他后退，脚着地，站到床边。

叶芷君上下打量他，躺回去，裹好被子，毛毛虫蠕动到另一边，耍性子说不饿。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我拿去喂猪。”他是最不合格的仆人，不顺从主人，发脾气摔门出去。

没听到碗筷被挪动的声响，叶芷君转回身看，它们安然无恙，樱花粉色的光滑瓷碗，银亮的不锈钢筷子，粉糯的南瓜，没掌握好火候有些炒焦的扁豆，水放少颗粒分明的米饭。

她的确饿了，不甘心下台阶所以撒谎，起身靠到床头，拿起碗筷夹一口南瓜汤汁浇淋的饭吃，南瓜本身就有甜味，不用高超的厨艺也能做得好吃。

门猛地被打开，女仆露出邪恶的笑容：“我刚才说了拿去喂猪，谁吃谁就是猪。”

如此狡猾，看来头脑的重建项目已临近竣工。

叶芷君细嚼慢咽，不甘落后：“你跟一头猪结婚，口味真重。”

“猪肥，手感好。”他骚浪地抓自己的胸。

叶芷君抄起枕头扔过去。

汤逸群抱住枕头，关门走进来，岔开腿坐到床沿，猫耳颤两下，“我们买个吸尘器吧，拖地太麻烦了。”

“你上次把桌子掀倒，饭菜油腻腻的，还有汤，吸尘器有用吗？”叶芷君把焦香的扁豆塞进嘴里嚼，专心做猪。

汤逸群明确表情和肢体动作也指责她：“你还好意思说，上次都是你的错，还拿我跟你前男友比，你忘不掉他回去找他啊。”越说越气，差点气成烤乳猪。

叶芷君眯眼，“我又没有老年痴呆，好歹谈过恋爱，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你承认了。”他猛站起身。

叶芷君继续添柴加薪：“他人挺好的，我跟他是和平分手，就是万事循规蹈矩，有点无聊，也就谈了两个月，不过按照我妈的标准，他很适合结婚，老实，自律，传统，但又不过分大男子主义，会上交工资，还不会出轨，跟他结婚的女生应该蛮幸福的，这些词跟你一个都不搭边。”

汤逸群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叶芷君笑：“你看你现在情绪稳定多了，再生气也不会乱来，恢复得很好啊。”

“不许吃！”暴躁女仆端走主人的饭碗，重重，放在床头柜上。

主人说：“我饿，我要做猪。”端来，抢走。

端来，抢走，端来——女仆单手缚住主人的双腕把她摁在床头。

叶芷君严肃地说：“经过之前的事，我们要反省一下，以后不许说反话，随意猜测对方的真实想法，比如我说不要七夕节礼物，那就是真的不要，明白吗？”

汤逸群凑近她的脸，“我想亲你。”

“可以。”叶芷君点头。

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掉她嘴唇上的油渍，拉开抽屉拿出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衔住一半，舌尖抵着清甜而辛辣的气味送进她嘴里，撬开牙关，轻柔地贴合，习惯这种方式，松开她的手腕，向下求索每一次扩充的临界范围。

叶芷君被吻得浑身酥软，发麻，是手机在震动，睁开眼掏被窝找出手机，汤逸群把她分神的手摁下去，叶芷君一把将他脸推开，腾出嘴：“我妈。”接下电话，他埋在她肩头品尝绝味鸭脖。

“你早上又没起来床啊？我发你微信叫你来拿包子你没看见。”

“啊你发了吗？我没注意。”舌头搅着薄荷糖口齿不清。

“你这么晚才吃饭？咽下去再接电话，等下呛到，我昨天就跟你讲了，你内个工作今天放假，同你邓阿姨做牛肉包子要你来拿。”

“牛肉包子？”汤逸群两眼放光抬起头，食欲比色欲更旺盛。

“我在吃糖果，等下过来。”

王爱珍听到女婿嗓音反应过来，“算了算了，我等下给你送过来，汤逸群现在没法开车。”

汤逸群抢过手机：“阿姨我现在能开车，等下过来拿……没问题，没关系的，我好了……好，拜拜。”那头挂断。

叶芷君抢回自己手机，“你开什么车？你前两天还跟我说头晕，何况都有一个月没开了。”

“也就早上刚起来和晚上睡觉的时候容易晕，其它时间都很正常。”汤逸群笑得色眯眯，“我开出去好几次了。”

“很危险啊喂。”叶芷君推他一下，他又亲过来，再推一把彻底推回去，吐出薄荷糖，端起饭碗扒干净每一粒米，再把糖塞回去。

汤逸群还穿着女仆装。

叶芷君把糖含在舌下，催说：“你去换衣服啊。”

汤逸群甩甩假发，站起来双手自上而下展示自己精美的女仆装，“这一套穿上穿下很麻烦的，我要穿到晚上直播结束呢。”

叶芷君不可想象地摇头，“你上次穿个JK制服还挺小清新，你穿这个这么……要把我妈吓死。”

“没事儿，我坐车上呗。”

汤逸群果然只候在小区门外的停车位，叶芷君上楼去拿牛肉包子，包子还没凉透，装在保鲜袋里，不到三十只，四个袋子分装，一同塞进购物大塑料袋里。

“少做点，要新鲜才好吃，早上蒸几个配稀饭。”王爱珍往女儿身后打量，“汤逸群干嘛不一起上来？”

叶芷君露出便秘般的表情，“他，不方便。”

“不方便。”王爱珍品出更深层的意味，乜斜看她，“他平时很热情的，你是不是跟他讲什么了？我讲他脑子被打坏了，要你同他离婚？”推她一把，眼睛快瞪掉出来，“我跟你亲他跟你亲？我是你妈，我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你胳膊肘往外拐。”

叶芷君皱眉，“我没说，他真的不方便。”

王爱珍指着她的脸，“少骗我，谈个恋爱真把脑子谈瓦特了，你还真以为自己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啊，什么年代了，又不是清朝，离个婚不会拿你浸猪笼的。”

“我走了！”叶芷君拎牢一大袋牛肉包子转身走路带风，拧开门把，看到女仆在门口，大惊失色，“你怎么上来了？”不是害怕王爱珍看到，而是怕他听到王爱珍说的话。

汤逸群揪着裙摆噘着嘴：“太无聊了，我想吃牛肉包子。”弯腰隔着塑料袋嗅香味。

王爱珍的位置在入户门侧面，看得一清二楚，她一向品尝不来羊肉的腥膻，见不得这么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