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珍目瞪口呆。

老天爷，她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脑子被打坏成不男不女的东西的。

但女儿飞快甩上门，把她隔绝在外。

“你上来很久了吗？”

“没有，刚上来。”他扔掉狗的习性，站直身。

叶芷君把牛肉包子勒在指节的塑料提手褪到他手上，两手分开袋口，当中有一袋包子最后出笼，还没凉透，怕闷坏，不扎袋口，放在最上层，从中捡起一只塞进他嘴里，拎回袋子，让他腾出手吃，一口就咬掉三分之一，自家做的肉包，皮薄馅大，牛肉汤汁在不均匀的表皮若隐若现呈棕红色快渗出来，姜汁花椒水去腥，加料酒耗油白糖生抽拌匀，配菜是洋葱、香菇、芫荽。

“好吃吗？”

汤逸群鼓着腮帮子狂点头，没必要说喜恶。

叶芷君鼻音哼笑一声，调侃他饿死鬼投胎，推他快走。

果不其然，到家接收母亲微信轰炸，让她保持清醒，把原先的好女婿骂成狐狸精，叶芷君解释无效，在王爱珍看来是病入膏肓，被迫使出杀手锏，要她周末带汤逸群回家吃饭，坐下来敞开谈清楚。两人私下解决还是在父母面前撕破脸，孰轻孰重要她掂量清楚。

汤逸群没控制好米饭的份量，晚饭吃完还剩许多，舀出来盛大碗里裹保鲜膜塞进冰箱，留给他明天做蛋炒饭。

叶芷君睡前淘洗半碗大白米，加五碗水，预约明早的粥。

隔天早上8点起床，下锅蒸包子，趁这段时间洗漱，凉水扑面，牙刷扫过舌根作呕涌出泪花，使头脑清醒视野明亮再回来吃早饭，刚转开高压锅，牛肉包子香味散发出来，汤逸群就打着哈欠走出卧室。

狗鼻子。

两人一起吃完早饭，叶芷君等汤逸群以超光速洗漱完毕，出于电脑游戏玩多头晕不利于恢复的理由开车载她去上班。

市中心的图书馆不囊括绿化，光建筑占地面积超过三千平，总共四层楼，建立于80年代，外观老旧朴素，室内装修却与时俱进，肉眼宏观，一尘不染，锃光瓦亮，但一摸旧书，手指发黑，灰扑扑的干燥粉末感是跨越时代的痕迹。

“我靠这么大！”汤逸群进入图书馆巨大空间吓一大跳，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书。

“禁止喧哗。”叶芷君穿蓝色马甲，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噤声，放下，“你以前从没来过？”走去前台打卡，坐前台的女生小声跟她打招呼，眼神八卦打量她身边的男人。

汤逸群跟过去，“我看起来像会读书的人吗？”

“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考上高中的。”叶芷君打完卡，把堆积在还书箱里的书分类整理上小推车，等会儿按编号放回原书架，这就是每天的主要任务。

汤逸群拿鼻孔看人，“我这么聪明，考高中没难度。”

“这么聪明所以后来上大专。”

“太聪明懈怠了。”

“你不想走的话，可以去那边，我上去放书了。”

“哪边？”汤逸群顺着叶芷君手指的方向，看到颜色分布如彩虹的小椅子和矮桌。

“儿童阅览区。”

汤逸群瘪着嘴回头，看到叶芷君推着载满书的推车已一脚踏进电梯，狂奔向她，赶在电梯门关上前挤进去。

到二楼，出电梯拐弯，到文学区，外借图书以名家著作和网络小说为主，叶芷君尚未熟悉编号对应的区域，掏出手机照表格和地图找，把书一本本塞回去对整齐，像玩俄罗斯方块，只是缺乏消除的高潮点。

汤逸群在她耳边叽里呱啦，要求他小声说话，他压低成气音叽里呱啦。

“我们明天去买婚纱，离国庆就剩一个月，再不买来不及了。”

“你还会知道来不及，不过你不用着急，在你记忆完全恢复之前我是不会考虑办婚礼的。”

汤逸群怪叫一声，狂跺脚，“我都说算了，明明当初是你提的离婚，你现在明摆着又不想离了，问题关键在你，有病，老问我恢没恢复记忆。”

“等你记忆恢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或者很过分，讨厌我了，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跟我说清楚当初发生的事啊，我就能判断了。”

“等回家说，你别在这里捣乱了。”叶芷君举书本往第六层够，够不着，放弃，转身要去工具间拿梯子。

汤逸群抓她马尾把她拽回来，“小矮子，赚不到几毛钱。”把弃在推车上的那本书塞进第六层。

叶芷君抱着后脑勺，对他龇牙，“别拽我头发！”本来先前总熬夜工作就掉得没剩几根毛。

汤逸群回以龇牙，狗似的往前扑，吊儿郎当地回去，“小矮子。”比个耶，“两千五，我雇个保姆都不止这么点钱，闲得没事出来上这个破班。”

叶芷君回去继续放书，“话不能这么说，我现在不用交房租，通勤骑单车每个月十块钱，食堂也很便宜，十五块能解决两顿饭，有荤有素，做一休一，每个月能攒两千，再等我明年考上公务员，坐办公室吹空调月入过万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要是没考上呢？”

“就不见我好。”

“哎呦您真厉害啊，大学毕业多少年了跟应届生抢，当初是考上清华还是考上北大了？”

“滚开。”叶芷君推车换位置，故意用肩膀撞他，力量猛到他夸张转一个圈险些摔倒在地，抱住重伤的左臂，神情似西子捧心，满足戏瘾，跟过去一手撑在书架隔板上，右腿屈膝，脚尖抵在左脚外侧。

“跟你讲认真的，赚这么点钱不值当。”

“我下次去殡仪馆，死人钱好赚。”

汤逸群嘴成“o”字，手像鸡爪想塞进嘴里吃，“赶紧办婚礼，等你去殡仪馆工作，抽时间回来结婚，太不吉利了。”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迷信了？”

“不是变，我从小就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阿飘，你这人身上阴气太重，招鬼。”

“你的记忆没恢复，没着落的事还给鬼皇帝急上了，太监。”

“你又来，你倒是跟我说清楚啊。”

“儿童区有漫画书，日漫DC都有。”

汤逸群有爆破词汇刚要脱口而出，噘着嘴只喷出一口气，“不早说。”没留恋，转身下楼，戴眼镜专心研读漫画书，准备考入常春藤。

中午休息时间，回家把冰箱里的剩饭和着鸡蛋酱油腊肠炒了，吃饱饭给叶芷君送来，坐在车上吃，吐着舌头，期待听她讲述两人闹离婚的情感大戏。

“咸了。”叶芷君说炒饭。

狗舌头伸回去，“你昨天说太淡，我寻思多放点盐。”

“你都放酱油了，还放那么多盐干嘛，不会做饭控制不好，自己尝尝看啊，嘴巴长来干什么用的。”

“亲你。”汤逸群笑嘻嘻拧开矿泉水瓶递给她。

叶芷君接过来灌进一口，鼓着嘴漱一漱被齁到的味蕾，咽下去，“这里不行，你别到处发情，跟你爸说的，牲口一样。”

“谁说要在这里亲你了，自恋。”

叶芷君把矿泉水旋涡状倒进炒饭里。

汤逸群遭受晴天霹雳，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干嘛？泔水！”

“猪吃泔水很正常。”叶芷君用汤匙把饭和水搅拌均匀，米饭湿润褪色，矿泉水浮起油星，舀一勺稀饭进嘴里，嚼一嚼咽下去，评价：“这样也挺好吃的。”

汤逸群机械重复说泔水。

“好吃的，你尝尝看。”叶芷君舀一勺递给他，回应是差点被打翻，拿回来继续吃，“白开水泡饭没吃过吗？酱油汤泡油条我看你很喜欢啊，还要专门做点心吃。”

汤逸群努努嘴，“你告诉我当初为什么提离婚啊。”

叶芷君停止咀嚼，口腔中的咽下去不再往里送，“你指望这么齁得要死的饭能收买我？”

“什么叫收买，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等我吃饭完再说。”

汤逸群脾气急往前扑，抓住副驾椅头枕，“不行，你现在就说。”

“不行，我怕你等我说完要离婚，我吃不下饭。”叶芷君埋头吃，下定决心已经损害胃口，比高考更紧张，想起那一个星期总是哭，眼睛惯性使然发红，吸吸鼻子，味同嚼蜡把饭吃完。

十分钟后，汤逸群听完前因后果，脸上写着两个大字——就这。

摸摸下巴仰头看车顶，“像我会说的话。”

叶芷君就惨了，本以为控制好情绪逻辑清晰，结果说完就泪失禁，从前敢说能坦然接受他出轨，如今有提前结束焦虑痛苦的可能性，却没胆量尝试。

汤逸群虎口持续托着下巴，低头看她，认为她哭成这样纯属脑子有病，拧开矿泉水把瓶口怼她嘴上，“来喝口水，待会儿哭干巴了，本来就吃太齁。”

叶芷君更收不住，打走矿泉水，浑身发抖，他哭的时候她用心哄，轮到她哭，这么多年还是这副德行。

“哭啥呀，多大点事儿，明天哥带你买件欻欻，”耍拳掌快速张握的烟花手势，“老漂亮的婚纱，带钻的。”抽纸巾给她抹眼泪。

叶芷君抽噎着说：“我妈不同意，她要我跟你离婚。”

汤逸群挺胸抬头，“为什么呀，你不是说她特别喜欢我吗？”

“她以为你脑子被打坏了，总是穿女装。”

汤逸群歪着头可骄傲：“我以前就穿，我爸都知道，村里那些小鬼头传得整个村都知道。”掐住她肩颈，认真说：“既然如此，更要赶紧办婚礼了。”

叶芷君用力要甩开他的手，甩不开，被拴得更紧，哭得眼睛红彤彤，纸巾把鼻头也抹红，“我妈又不是你爸，你这么叛逆后脑勺长反骨吗？你每次都这样，要不要和我结婚都是因为跟别人赌气。”

汤逸群竖起食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不是领证前跟你过着试试嘛，试完感觉还不错，闲得没事还能找个人亲亲嘴。”言出法随，抱她脸亲她，眼泪是咸的。

叶芷君一把推开他的脸，摁到骨头，“让你不要像牲口一样到处发情，我要回去上班了。”抽纸巾胡乱擦干眼泪，撬把手开门下车。

汤逸群隔车窗看她走远，手机上找婚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