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倩语来时仅拖着一只橙色行李箱，房租花的是蒋昊的钱，而她负责水电费和几乎一切家务。

父母在她小学二年级时离婚，逃避抚养费的父亲出外省打工，再没见过面，与之相关的记忆随携带破伤风锈钉扎进掌心的死亡传闻腐烂模糊。

而母亲在食品加工厂三班倒，鲜有见面交流的时间，被托付给外婆，尽孝心，学习负担起一切她力所能及的家务。

闲暇时，与邻家小孩用锐利的矿石碎块在泥地上建造属于她自己的家，在房子里跳跃。

母亲在她初三那年与继父生下一个男孩，并没有过上优渥的生活，与那个离过婚女儿跟着前妻，到处打短工的平凡男人，为了奶粉和尿布钱，以及未知将来的老婆本，省吃俭用。

于是她从初三毕业后开始的每个寒暑长假，往返于超市、酒店、饭馆、电子厂……赚取上大学的费用，减轻家庭负担。

曾经恶毒地诅咒过同母异父的弟弟夭折，但看到他在母亲怀里用那张圆圆的脸蛋和口齿不清的嗓音，被引到着叫出一声姐姐，她觉得自己太坏了。

这微妙的情绪转瞬即逝，并非融入新家的开端，度过无法每日回家的忙碌高中，再到后来半年才能回家一次的大学，回家也只是早出晚归地打工，无甚机会与家人培养感情。

在此期间，弟弟从一个只会哭和笑的婴儿长大成恶魔，用纯粹的恶意打碎男友送给她的陶瓷小熊，并在父母面前装可怜指责她斤斤计较。

她又开始讨厌他了。

叶芷君觉得周倩语她家里人和蒋昊都他妈是一群傻逼，蒋昊没有刻意伤害，被归纳在内略显无辜，叶芷君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成为鉴黄师以后再端详他又黑又壮的身材觉得他好像一头野猪。

找到机会，她是一定要落井下石的。

行李被拖进次卧，周倩语疲软地坐在床沿，叶芷君把提前放在冰箱里的香草冰淇淋递给她，糖分刺激多巴胺分泌，提高血糖和饱腹感，能让人感到开心，夏季吃冰，快乐翻倍。

理论上来说是有效的，但周倩语不想吃。

情绪失控连带行为失控，什么理论都起不了实际作用。

下午假借个人需求要周倩语陪她去影院，沉浸另一个世界，忘记现实生活。

男人戏，少有细腻的情感发散，近身搏斗，血肉横飞，伸张正义的主角死里逃生，唯利是图的反派功败垂成。

晚饭，在江边大排档，由于汤逸群的感冒还没好，吃一人一碗的砂锅粉条，搭配串叉的烧烤。他说这群上班的牛马大多周日单休，能轻松约出来的都是单身狗。

来了三个，一个是上次一起钓黄鳝的孔明，坐公交车来，做小学教师唯一一个拥有双休；一个是在广告公司写文案的，叫张思远，长得像只猴子，穿得很潮，骑大踏板来，嘴里爱蹦流行词；还有一个在杀猪厂做检疫员的，叫吴万涛，名字像杀人犯，看起来温吞秀气，听他说话，感觉认识的字不多，但不带脏话。

四个男的胡吹海侃，对刚刚失恋楚楚可怜的周倩语不闻不问，只有叶芷君陪她喝酒。

汤逸群趁其他三个狐朋狗友聊得正兴，凑到叶芷君耳边低语：“你知道单身的人为什么单身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活该。”

叶芷君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没关系。”有氛围能带动情绪就足够。

饭后在江边溜达一圈消消食，上车，放吵闹的日语摇滚乐，去往市中心装修最华丽的娱乐会所，KTV、夜店、酒吧、餐厅、棋牌室、私人影院一应俱全。

但只去KTV，前台放着一盘话梅糖，收银员穿西装马甲，涂口红和眼线，喷香水。汤逸群订包厢和零食饮料，叶芷君在旁捡起一颗话梅糖，扯了扯黑色包装，问周倩语要不要，被拒绝，撕开包装塞自己嘴里。

同样穿西装马甲的男服务生带着去包厢，穿过蓝紫色调的走廊，到拐角时，听到清脆的说笑声，与两个身材火辣穿短裤和露脐装的年轻女生擦肩而过，汤逸群走不动道了，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人越走越远。

“好看吗？”叶芷君也盯着那两个女生。

汤逸群诚实作答：“好看啊。”

张思远带头起哄：“揍他，回去跪键盘，打出一个字母扇一耳光。”

孔明笑着捧场：“打成猪头，给王万涛送屠宰场宰了。”

叶芷君偏一偏脸示意：“去要微信呗。”

“不去。”汤逸群低头看叶芷君，努努嘴，“你怎么都不吃醋啊？”

“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多久会出轨。”

其他三个已经走进包厢，周倩语打量了两人一眼，也进去了，落了单反而受照顾，张思远问她要点什么歌，她摇摇头，坐到冰凉的沙发上。

汤逸群张大嘴，吃惊地往后仰了一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叶芷君笑，“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嘛，诚实一点，好聚好散。”

“那你要失望了，我这人可专一了我告诉你，以前就算和女生暧昧，那也是上一个不喜欢了才换下一个的。”

“你能喜欢多久？”

汤逸群比出一个耶。

“两个月？”

他摇头，“两天。”

叶芷君不禁发笑：“两天你都没时间了解过吧，怎么喜欢上的？”

“长得漂亮的我都喜欢。”

“你这叫发情。”

“谁说的，你不懂，就暧昧那头两天有意思。”

“无聊。”叶芷君抄起手把脸甩到一边，质疑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你是不是吃醋了！”汤逸群惊喜得像生物学家发现新物种，像小孩收到新玩具，蹦蹦跳跳地欢呼。

叶芷君咬牙切齿，下唇嘟起，朝上吹风掀动刘海，汤逸群像狗似的嗅她脸颊，爪子搭着她的臂弯，气息喷打到主人耳朵上：“我告诉你，我打听过了，这里能点男模。”

叶芷君没想到他还惦记着男模，“你有什么毛病，到底是想给周倩语点，还是你自己想点。”

汤逸群吐舌头，嘿嘿笑：“我也想见识一下。”

“要点你自己开个包厢点，我说过了，周倩语要的不是这个。”

“那她要什么？”

“她要的是稳定的恋爱，不是长得好看的男人虚情假意。”

“噢~”汤逸群表情荡漾，食指连带手臂用力往外一戳，“给你点一个，给你挑个最帅的，头顶到门框，八块腹肌，长得像手冢国光。”

叶芷君跺脚，“我不喜欢！”

汤逸群挠头，“忘了你不喜欢肌肉男。”

“我不喜欢你总是把我推给别人！”

汤逸群呆滞，尴尬地笑，包厢内走调的歌声受隔音毡挤压，从房门缝隙滞闷地飘出来。叶芷君抱住他，脸埋在他肩上，发丝蹭着他的脸。

“喂，我没洗澡啊，待会儿别吐我身上。”

“我嘴里有话梅糖。”

“头发好香啊。”

包厢门打开，周倩语走出来，视若无睹地绕过两人。汤逸群拍拍叶芷君的肩，对她耳语，她抬头，脱开怀抱，看到门口的张思远高举拳头，眼睛睁得快掉出来，瞥了她一眼又放下，单身狗怒指汤逸群恶心的嘴脸，抛下一句“下次别叫我出来”，拐过角落追着周倩语去，“卫生间在那边……”

叶芷君转头看到周倩语踏进拐角盲区滞留瞬间的红色裙角，追她进卫生间，等她从隔间出来，洗手，不看镜子，关掉水龙头，抽纸巾擦，盯着光滑的白瓷地砖走神，良久才抬头，揉捏着湿透的纸巾团，说：“你谈不谈恋爱跟我没关系，不用瞒着我，你想结婚也没关系。”

叶芷君扬了一下眉，“我不是瞒着你，也没有骗过你，之前确实是为了利益才说要和他结婚，但我确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之前一直认为你陷在恋爱关系里太深，很傻，但我自己根本没有聪明到哪里去，维持纯粹的利益关系，我做不到。”

周倩语苦笑：“像偶像剧里那样，先结婚后恋爱，假戏真做，他要是一点都不喜欢你，怎么可能为了父母催婚的压力就随随便便和你结婚呢，男的看起来粗心大意，又不傻，精明得很，喜欢和算计不冲突。”

“到底发生什么了？”

周倩语摇头，“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把纸团扔进垃圾桶，走出卫生间。

张思远候在门口，看到两个女生出来，解释：“这里很多喝大了男的，要来卫生间最好不要一个人，”笑着指了一下叶芷君，“汤逸群那小子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

回到包厢，打开门就看到汤逸群深情地抓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叶芷君知道他嗓音难听，没想到他唱歌更难听，看到屏幕上的歌词才知道他唱的是齐秦的《北方的狼》。

大腿触及冰凉的皮沙发，果盘和薯条已经摆上玻璃桌。

一曲唱罢，孔明接上老鹰乐队的《Hotel California》，不光嗓音好听，咬字准确，音律也颇有天赋。

汤逸群嚼了根薯条，用牙签叉了块哈密瓜塞进叶芷君嘴里，在她耳边才能说清话：“你以后不要在外面像刚才那样抱我，突然煽什么情啊，吓我一跳。”

“你不喜欢吗！？”叶芷君大声吼他耳朵，“你最喜欢嘚瑟，你朋友都快挥拳揍你了！”

“跟这些没关系！对身体不好。”

“啊？”

汤逸群抓住她的手，一边揉一边把嘴唇凑到她耳朵上，有意无意地吻到：“对我身体不好。”

叶芷君耳朵烫红，把手抽出来扇他大腿一巴掌，“你以后再跟我开黄腔试试。”

汤逸群瞪大眼睛，“我哪有，跟你讲事实又不是跟你讲笑话。”

接下来吴万涛和张思远各自一首，意外音准都不错，所以不出意外，叶芷君凑到汤逸群耳边：“就你唱歌最难听。”

“你来。”汤逸群把话筒塞进她手里。

叶芷君握紧话筒，不输气势：“来就来，下一首什么？”转头看沙发右侧的点歌屏，蓝色框出正在播放，下面一首，是《失恋阵线联盟》。

“谁点的？”

“要不你给她点个分手快乐？”

不清楚周倩语是否注意，但她喝了太多酒，口渴，又喝了太多饮料，坐立难安，走出去，又要上卫生间，张思远正在唱，本准备跟上去，但看到叶芷君追出去，作罢。

叶芷君快步跟上，拐角处迎面走来两个勾肩搭背，步姿有醉态的男人，在打量穿红裙子的周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