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逸群带着房产证向老父亲解释叶芷君扇他耳光的理由是:
他耍流氓。
牺牲太大,老父亲的耳光也差点甩在他脸上,被亲爱的母亲拦下。汤建国觉得这太不像话,纵使儿子花钱去找鸡也没这么丢人。
仍旧不同意,太彪悍的老婆不能要。
汤逸群拿出奥斯卡影帝演技,哭得皱皱巴巴,一个字颤一个音,嗓音嘶哑,说没有叶芷君他活不下去,本想往上爬去跳楼,鉴于二层楼不容易摔死,说要去跳河自尽,赵玉霞很配合,抱着儿子不让去。大晚上,惊扰已入梦的两个老人家出来劝,让汤建国妥协,先见见人家姑娘再说。
工地休息时间不固定,汤建国打算把手头邻村的房屋扩建工程完成再说。
周末,汤逸群载叶芷君去看婚房,面西北朝东南,崭新的甲醛味,去年的房价八千九,一百平,实际使用面积82平,三室一厅一厨两卫,软装修平平无奇,客厅厨房拥挤,非自建房层净高低矮,如乌云压顶。
汤逸群吐槽:“还不如我出租屋呢。”
“商品房都这样,别墅又买不起。”叶芷君去开卧室门,次卧,一张床、一个衣柜,两个床头柜,一个飘窗,填满,劣于烛光,还剩过道。
“谁说的,等我飞黄腾达了就要买大别野,过几年房价跌下来,别墅一百万一百万地掉。”
叶芷君转头鼓励口出狂言之人:“你加油吧。”
“别看了,这是次卧,主卧给你。”汤逸群走去开主卧房门,大一些,与次卧同样配置下,放得下电脑桌,过道更宽敞,内置独立卫浴。
叶芷君抓着次卧门把手摇头,“我不要,次卧和我房间差不多大,我不喜欢太空,把床头柜搬走改电脑桌就可以。”她喜欢熟悉的环境,拥挤更佳,安全感充足。
再一个周末,汤建国终于结束手头工作,汤逸群下午载叶芷君去见未来公婆,中途路过叶芷君在棠化乡石开东路的老家,才发现两家原来间隔很近,不过十分钟出头路程。
长洋村。
新建的高大楼房和单薄的老木宅子零零散散搅和在一起,车停马路边,绕进小巷,见到一栋黄漆两层楼,旁边有围墙圈在地下的菜地,门前水泥空地,有一棵处于开花期的柿子树、一只被栓在防盗窗上的黄狗、一窝鸡、一口吸水井,一个坐在门口竹椅上的男人。
黄狗冲叶芷君吠,汤逸群告诉她,那只狗叫多多,那个坐在门口的男人是他爸。一楼卧室电视机播放中央戏曲频道,老人家在看京剧,声音透过窗纱和防蚊门帘传出。
客厅正中挂一幅毛主席像,底下供桌供一尊白瓷观音,木沙发在餐桌边上,靠墙,没有茶几,赵玉霞搬凳子充数,端上一个塑料果盘,糖、瓜子、水果统一放在里面,塑料杯子里泡大红袍。叶芷君用礼盒装的普洱茶和枸杞交换。
汤建国搬凳子坐在叶芷君侧对面,脸很臭,没说几句话已经吮好几口保温杯里的热茶。
从卧室出来的两个老人家却很热情,怎么看准孙媳怎么看不够,问名字问年龄问属相问工作,叶芷君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半句。汤逸群还是一个劲傻乐,像猴子帮同伴抓跳蚤,揪叶芷君裤子上的线头和黏在衣服上的断发玩。
“你爸妈干什么工作的?”汤建国终于切入正题。
叶芷君答:“我爸在绿化局,我妈现在不工作,在家。”
“嗤绿化局,难怪姓叶哼哼哼。”汤逸群笑出猪叫,汤建国脸更臭,用眼神骂他:“你以为你很幽默?”
汤建国吮一口热茶,往杯里呸掉茶叶,接着问:“哪里人,户口在城里?”
“户口以前在农村,拆迁搬到城郊去,改掉了。”
“小时候在农村长大的啊?”
“嗯。”叶芷君点头。
汤建国也点头,原本还怕她城里长大,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吃不了苦,不会干家务。而关于工作,已事先问过汤逸群,是居家办公,不会没时间收拾家务。
“马同羊合的。”奶奶突然来拍拍叶芷君的手,“属羊脾气好,有善心。”
汤逸群指着叶芷君哼哼笑,“奶奶,她很凶的。”
叶芷君转头瞪他,拍掉他的手。
汤建国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好感一下子被打个粉碎性骨折。在未来公婆面前都敢不给自己男人面子,不得了。
他走去门口惆怅地抽烟,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寂寞的人。
汤逸群跨出门去找狗玩,把叶芷君丢在屋里,如坐针毡,老人家说不灵清话,她听不大懂,只好尴尬地笑,赵玉霞无效关心,让她喝茶,吃坚果和水果。
叶芷君磨蹭半天,走出门,被冲过来勒紧铁链的多多吓了一跳。拿菜地围墙当平衡木走着玩的汤逸群跳下来,汤建国烟拿在手上,跺脚凶狗,喊“去”,捡起一块石砖作势要打,多多不吠了,嘤嘤嘤地缩回去。
汤逸群走到叶芷君跟前,指指堆杂物的铁棚下一辆红色的豪爵牌农用摩托车,说:“等下带你去兜风,去不去?”
叶芷君摇头,“太危险了。”
“有头盔啊,这种农用车开不快的,我刚学的时候摔好几次,这不是还活着吗,没缺胳膊没断腿的。”
叶芷君无语,绕开多多,走到鸡圈旁,汤逸群问她鸡蛋要不要,走到菜地围墙旁,问她黄瓜要不要。冥冥之中非要叶芷君联想到某些东西,捂住嘴耸了一下肩。
汤建国看到了,他觉得完了。
“汤逸群!”
“干嘛?”汤逸群转头。
“过来帮我搬水泥板。”汤建国钻进屋里,往楼上去。
“什么水泥板?”汤逸群碎碎念跟过去。
到二楼卧室,关房门。
汤逸群一头雾水:“楼上哪来的水泥板?”
汤建国不说话,憋得脸红脖子粗,先给儿子来一巴掌。
汤逸群捂脸,睁大眼睛,“你他妈有病啊?我什么都没做。”
汤建国食指帕金森,“你是不是把人家肚子弄大了?”用力推儿子肩膀,“还什么都没做,瞒不下去了,什么都没做。”
汤逸群又气又惊到好笑:“以前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啊。”
“你还笑。”汤建国目眦欲裂,肩膀倾斜像脊柱侧弯严重患者,一手叉腰,一手在儿子身上拍,“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没出息就没出息呗,没死就行了。”
汤建国哼了一声,脸甩到一边,“她现在有了,我更伐不可能让她嫁到阿拉家里,这种不自爱的女人,脑浆指定有问题。”
汤逸群死鱼眼,“谁说她怀孕了,你有病,莫名其妙。”
“她都孕吐了,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汤逸群怪叫起来:“孕什么吐啊,多多老在围墙边上拉屎撒尿,臭得。”
“你不用跟我讲,我自己去问一下就知道。”
汤建国下楼,叶芷君已坐回沙发,嘴里在嚼大白兔奶糖。汤建国又是坐在她斜对面,有些喘气,拧开保温杯瓶盖,吮一口茶,呸掉茶叶,深呼吸一口气,问:
“你跟逸群结婚的话,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叶芷君暂停咀嚼,软化的奶糖黏在牙上,摇头,“没打算。”
汤建国眯眼,“不打算要?”
叶芷君望站在楼梯口的汤逸群,发现他左脸有些红,扯谎说:“还年轻,不想太早有小孩。”
“你同你爸妈商量过要多少彩礼没?”
叶芷君脱口而出:“8万。”
“8万块讨个吉利数,意思意思就好了,又不是卖女儿。”叶芷君记忆里王爱珍是这样说的。
“8万。”汤建国看水泥地,摩挲下巴的胡茬。
8万彩礼在江浙沪绝不算高,叶芷君先前听周倩语说,方妍的彩礼有88万,男方家里开抽纸厂,给得起。而亲戚邻里间结婚听闻过的彩礼都至少在十万以上。
叶芷君用嘴型问汤逸群:“多吗?”
汤逸群摇头,也不知是意味不多,还是他不晓得。
没过多久,汤建国就转移话题,把儿子拎到屋外,表示8万太少了,当中指定有诈。
“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就是贱。”汤逸群这话没说出口,不想再挨巴掌。
汤建国和儿子商量完走回屋,清清嗓子对叶芷君说:“让逸群带你出去走走。”句末标点符号在句号和问号之间。
叶芷君走出屋,发现汤逸群又在跟狗玩,他揉多多的脸,嘿嘿嘿地傻乐。叶芷君蹲到汤逸群身旁,指他的脸,问:“你脸怎么了?”
“没怎么。”汤逸群神色忽冷,马上又笑起来。
“你爸干嘛打你?”明知实情,已确认罪犯,只差一个口头承认的证据。
汤逸群看叶芷君,“他以为我把你肚子搞大了。”
“啊?”
“你刚才是不是犯恶心了?”
叶芷君翻白眼回想,确有其事,“昂。”
“你是不是被它的屎尿屁熏到了?”汤逸群抓住多多两只前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我要抓你去拘留。”
叶芷君看一眼无辜的多多,瞎扯:“是你身上太臭了,熏到我了。”
“怎么会?”汤逸群抓起衣服闻,“我昨天晚上洗过澡,”再闻,“衣服也是刚换的。”
叶芷君笑出声,指着铁棚下的摩托车,说:“我们出去兜风好不好?你带我去。”
汤逸群看着叶芷君明媚的笑容,发了一会儿愣,皱起眉,“好奇怪,你这样我好难受啊,要不还是凶我两句吧。”
“你是不是贱啊?”叶芷君拍汤逸群胳膊。
“贱。”汤逸群郑重点头,“是凶器,剑术,是杀人术。”他已经反手握住多多的尾巴,飞天御剑流的准备姿势。
戴上头盔,坐上摩托,飞驰向无边无际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