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嘴唇磕碰牙齿即便能带给灵魂持久的震颤，生理上依旧是无趣的。

他用安全带将她束缚，近距离去看她眼睛的水光、皮肤细弱的绒毛、昨天刚吻过他的嘴唇。想起清晨梦中的吻是软绵绵的，很舒服，她抱他的动作像蝴蝶翅膀一样轻盈，醒来发现不是被子盖在身上，而是自己抱着被子。

感触到她的体温向外辐射，波和粒子高速运动生热，空气顺着磁力流转，把他推向她。

不，回来，脊背撞到椅靠上。

这种想法太屌丝了，一点都不酷。

但他很快就发现：“我本来就是。”屌丝。

“是什么？”她问。

表情像梦里学生时代的那个她，安静听他说话，是来吻他缠绕他的前兆。

他突然觉得好痒，像被水藻寄生，吸食骨髓在五脏六腑间繁殖，身体已经变成生态缸，水蛭和毒蛇在水藻间穿梭。

好痒，但挠不到。

八岁那年从拥挤的土屋搬离，住进崭新的二层自建房，在笨重的电视机上看到的第一部动画是《美少女战士》。

南方滨海城市每一次滞闷的空气预兆着暴雨天，工地无法施工，父亲霸占电视机和遥控器，监视他写完作业。湿润闷热发着霉味的空气里，墙上跳动的秒针，搅打他的脑浆，动画频道正在播放他想看的动画片，在他无法掌控的时间里，像仅仅喝了一口，没拧上盖子被推倒的矿泉水。

倾泻到地上蒸发成云。残忍地和暑假台风天一起挟带噩运将他淋湿。

抓狂。

他讨厌下雨天。

体内的水藻长得更旺盛了。

“我能不能亲你一下？”小宇宙爆发。

叶芷君没有拒绝，只是眼睛明显睁大。

汤逸群小心翼翼，如同面对滚烫的热茶，用嘴唇去试探温度。

“不行。”

汤逸群脸红脖子粗，抱住脸栽到方向盘上。好比肚子痛要拉屎，在马桶上蹲半天，结果肚子只是虚张声势放了个跌宕起伏华而不实的屁。

叶芷君拒绝得慢是因为惊讶，而拒绝的理由无非是怕自己吐他嘴里。

“嗤。”叶芷君没忍住笑，她刚认识汤逸群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他对女人兴致不大，因为他身上有股性冷淡的气质，即便他总是来找她犯贱。现在才发现错怪，男人的好色程度，与他们高调的性.器官和快速的性唤起能力同频共振。

“你想接吻想解决生理需求去找别人。”她说，“不要以为我们结婚会像正常夫妻一样，你真的想好要和我结婚了吗？还有，你确定能搞定你爸吗？”

“你知道？”汤逸群抬起头，脸像被开水烫过，直直盯着叶芷君，中二病发作以为自己是热血日漫的男主角，在大战前夕打嘴炮：“我一定要和你结婚。”

依照戏剧经典套路，立Flag一定会失败。

但在叶芷君看来，未来公公不满意她反而是好事。爱的能力需要天赋和持之以恒的学习，半伪半真，但恨的能力与生俱来，亘古绵长。

剑走偏锋触发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

“好。”叶芷君点进手机通讯页面，找到王爱珍的名字，拨打……

开车去超市，买木耳干、红枣、藕粉、西洋参作见面礼。撑伞进小区，上9栋第五楼503号敲门，见到叶磊和王爱珍，打招呼，把礼物放茶几，坐到沙发上，氛围像阳台外淤塞又尿不尽的毛毛雨一样尴尬。

汤逸群只会傻笑，随便聊两句就乐，看起来不太聪明。

王爱珍拿叶芷君她姨母给她买了新衣服作借口拐到卧室，两肩高耸，缩着脖子低声斥责：“你弄什么东西呢？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你红英姨母还在，怕雨下大刚走，今天不是还去跟小韵姐姐同学相亲，不是不喜欢吗？怎么一下子又要结婚了？”

叶芷君思考了两秒钟，说：“因为他爱我。”

与爱毫无关联的，至高无上的爱。

王爱珍的表情像见到鬼。

“爱”这个字，她只在看他爱她、她爱他、她不爱他、他假装不爱她、她其实爱的是他的狗血言情小说时默念过，在现实生活中绝不会提及，口头表达的最高爱意只有“喜欢”和“好”。

“你中邪了？”

“没有，结婚的想法是我先跟他提的。”

“这才多久啊，你了解他吗？你就要结婚，哎呦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我和他高中就认识好吗。”

“你跟君君高中就认识啊。”门外叶磊的声音传来。

叶芷君把耳朵贴到门上，王爱珍也凑过来。

“嗯。”汤逸群点头。

“你们两个高中的时候是不是谈过？”叶磊伸长左腿，踢到茶几桌脚，手探进裤兜。

“没有。”没有半点犹豫。

“谈过也没关系，小鬼头正是想谈恋爱的年纪，再讲都打算结婚了。”叶磊掏出烟盒，抽一根夹耳朵，再抽一根递给准女婿。

“真没谈过，她高中的时候特讨厌我。”汤逸群边笑边双掌前推，“我不抽烟，叔叔。”

叶芷君开门出去，父亲和准女婿看着她走过去坐到沙发上。她白一眼在傻笑的汤逸群，低语：“我高中的时候为什么讨厌你，心里没点数吗？说的好像我小心眼对你有意见一样。”

汤逸群不傻笑了，清清嗓子说：“青春期不懂事，要欺负喜欢的女孩子。”脸又红。

叶芷君知道他撒谎或胡编乱造的时候反而脸不红气不喘，口条比溜冰场还滑。

“那还是别喜欢我的好。”

汤逸群转头看叶芷君，叶芷君看茶几上被烟熏黄的白瓷烟灰缸。

王爱珍接到电话后就匆匆忙忙去菜市场挑选了两大袋拿手菜的食材，汤逸群为博得丈母娘垂爱，主动去厨房帮忙，虽不是“好手”，但洗菜切菜这样保守的任务不至出差错。

丈母娘炒菜时，他则在旁边捧场，克制不说脏话，以免累计分数瞬间扣光。

总共六个菜，白灼虾、葱油鲤鱼、清炒油麦菜、毛豆鸡蛋汤、蒜蓉茄子，还有中午剩下的梅干菜扣肉。

丈母娘老丈人坐一边，女儿女婿坐一边。叶磊从冰箱顶拿出82年杨梅酒给自己玻璃杯倒满，伸手要拿汤逸群的杯子。

汤逸群连忙推拒：“叔叔，我不会喝酒。”

“喝点，没事，拿来。”叶磊勾手。

“叔叔，我真喝不了。”汤逸群转头看叶芷君，望她指示，可她只夹菜吃，一副“不关我事”，很无情，“叔叔，我还要开车。”

“没关系，喝多了就留下来睡觉。”

叶芷君手里筷子停在半空，满目疑云，看向父亲。王爱珍也给丈夫使眼色，桌下拍他大腿。

头一回见家长就留下过夜，成何体统？

好强的诱惑力，汤逸群险些小头控制大头，魂一抽，深吸一口气，说：“叔叔，我真不能喝，尝不来那个味道，酒量也很差。”

“真的不喝啊？”叶磊伸长脖子观察准女婿。

“真喝不了。”汤逸群摇头，像落水狗上岸。

“不喝好哇。”叶磊点头，把玻璃罐装的杨梅酒放旁边椅子上，“喝多了耽误事体，叔叔在单位里参加了那么多酒局，喝多了开始胡侃乱调发酒疯的，冇一个不出事的，以为少喝点无关系，酒驾出车祸的都不知道多少个了，还有那个酒精肝脂肪肝，尿酸高痛风的，嗨嗨。”叶磊说完咧个大笑脸。

“诶？”汤逸群眉头肌肉一抽。

敢情老丈人在钓鱼执法，幸亏他平日真不饮酒。

晚饭结束，天已经漆黑，雨下大了，叶芷君与汤逸群一人拿一把折叠伞出门，乘电梯。

“你妈做饭真好吃，嘿嘿。”汤逸群滴酒未沾也像喝多，“我要是高中的时候跟你弄好关系，就能蹭上你家的饭了。”

叶芷君斜眼瞥他，“你来，我给你下老鼠药。”

汤逸群瞬间不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要谋杀亲夫。”

同电梯下至一楼，走到门口，听见雨水滴答滴答响，头顶白色灯光照亮雨水溅在台阶上，还有朝里朝外重叠的深色鞋印。

汤逸群往外撑开伞，幽怨地对叶芷君说：“我走了。”

“哦。”叶芷君面无表情。

太冷淡，汤逸群猛凑过去佯装生气“哦！”了一声，伞遮到头顶，踏进雨中。

叶芷君即刻往返要上楼，却被叫住。

“Yoko桑。”

“干嘛？”叶芷君转身。

汤逸群哒哒哒跑进来，掏出手机，“你还不把我拉出黑名单，还有，我连你电话都没有。”

叶芷君掏出手机，把他拉出黑名单，互相存了电话。汤逸群给她备注Yoko君，即叶子君，Yoko的含义虽然不是叶子，但作为名字或姓氏却可以翻作叶子。

“我的呢我的呢？给我备注什么？”汤逸群兴奋地跺脚，刘海一颠一颠，等他看到叶芷君手机屏幕上“傻逼”两个字，脸挂下来，紧接着皱起，“我这么聪明这么有智慧的人，你怎么可以给我备注傻逼。”

叶芷君灵机一动：“那叫你大聪明。”

汤逸群瘪嘴，干脆把手机抢过去，“大聪明”改掉两个字，叫“大帅哥”，撩头发耍帅，把手机还回去。

叶芷君撇开私人情绪，客观看待，汤逸群的相貌属实不赖，光是漂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183公分的身高，已经胜出一大半，何况他今天穿了西装，无论谁穿上熨帖板正的西装都会焕然一新。

只是他的嗓子哑了，不像高中时清澈圆润，变化之大以至于那个把他误会成杀人犯的夜晚，即便听到他的嗓音也未挖掘出回忆里与之相关的印记。

“被我迷住了吧。”他做作地说，用类似JOJO立的奇怪姿势指着她。

叶芷君才发现自己盯着他看了太久。

“回去吧。”把他当作燃烧尽剩下的烟嘴，扔进雨水铺湿的地面，吧唧吧唧，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

上楼去，把雨伞放回玄关口柜子的抽屉里。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手机一边用牙签吃哈密瓜的王爱珍发现端倪：“没送他出小区，还待那么久。”指定腻歪上了。

叶芷君走去坐沙发，也用牙签吃哈密瓜。

抽水马桶响，叶磊从卫生间出来，拇指尖擦额角，水珠从指尖滴落到烟灰色地板上。

王爱珍骂：“把手擦干好不啦，我不用拖地的哦？走过去要摔进医院，先摔死你。”

“还是老屋水泥地好。”叶磊到沙发旁，抽茶几上纸巾一边擦一边坐下，擦干，扔进垃圾桶，对女儿抬下巴示意，“这小鬼真不会喝酒啊？我本来还想灌他。”

叶芷君摇头，“我没见过他喝酒。”掏出手机发微信问。

王爱珍缩脖子耸肩，“你这人噶坏，刚见面就要灌酒，别人家的儿子不心疼，我自己的女婿我心疼。”

“酒品见人品。”叶磊叉一块哈密瓜塞嘴里嚼两下，牙签戳空气，“喝醉一次，什么都灵清了。”

“少扯你那点歪理，把身上坏的都遗传给你女儿了，小姑娘跟个酒鬼一样。”

汤逸群在开车，没法回消息，叶芷君抬头看王爱珍，无辜中枪。

十几分钟后，汤逸群才回复：

【我真不喝酒】

叶芷君问：

【为什么？】接着输入：【因为过敏还是……】

【像尿】

没几秒又开始犯贱：【嘿嘿嘿你经常喝尿，喝尿喝醉，还哭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芷君有一种冲动，想灌醉他。

该项目已列入复仇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