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齐珉与鲁德科夫的过往碎片像一枚至幻的毒株在于城的血液里扩散，他像是在寻找一种解决他所面临的疑惑的答案一样，不遗余力的拼凑着整个事件的始末。

当他将拾获的最后一枚拼图嵌入残缺的画面之中时，令人绝望的预兆犹如一只巨手将他拖入了无光深渊。

他躺倒在钢琴边的地毯上，想象着三个不幸的人如何落入了权力的魔掌。

巍然的外公与魏齐珉曾经有过一纸协议，他看中魏齐珉过人的才华，愿意资助魏齐珉通向成神之路的所有资金，当初一无所有的魏齐珉的父母逼迫儿子必须签下这份合约。

这在当时是魏齐珉唯一的出路与选择。

巍然的外公除了有着过人的商业眼光之外，更是善于在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身上精打细算以小博大，像在甄选一只只仅几个月大小的赛级名犬。

当时巍然的外公绝对不止投资了魏齐珉这一只潜力股，但魏齐珉却带来了巍然外公甚至未曾想过的巨大收益。

他在国际比赛上一炮而红，让全世界热爱音乐的人一夜之间认识了这个英俊的亚洲面孔。

在掌声的热潮还未退却时，巍然的外公向魏齐珉提出该是他回报反哺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魏齐珉大学四年级，他恳求巍然的外公再给他几年时间让他读完最高学位。两人之间有合约，赔偿金额很高，他不可能毁约，他知道除了钱以外，巍然的外公有无数种手段让他身败名裂。

巍然的外公喜欢他的聪明，但又惧怕他过于聪明，与他深谈过一次，关于他与普鲁科夫之间的不明谣言。魏齐珉坦白说这是我的生活，好像不在我应尽的义务之列，我只是你投资的赚钱机器，我会把这件事做好。

“投资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一招不慎全盘皆输的例子比比皆是，我不想你的私生活影响到我将来的收益，和我女儿结婚，你们要有一个孩子，我要你向所有人澄清你的择偶倾向与普世价值观完全相符一致。”

魏齐珉拒绝，“我们签的商务合同不是奴隶契约。”

巍然外公的响应也很淡，他只是告诉魏齐珉，鲁德科夫如果在这边有任何不检点的新闻传出，他将会被遣返，再也拿不到签证，他是国家公派的留学生，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些国家对同性恋这种行为深恶痛绝。

魏齐珉无法爱那个和自己结婚的强势的娇小姐，更无法爱那个被按照自己的模样培养长大的孩子。

魏齐珉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他不是同性恋，只是一个渴望权势财富的幸运的普通人，或许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围绕着自己所诞生的悲剧发生。

巍然在许言投资的那家酒吧试了一个星期的工，老板很满意，用利是封包了一千两百块的酬劳，说年后我们签正式合同。

林龙总会在他打工结束的前十分钟来酒吧接他，他把机车停在巍然学校附近，然后再打一辆车来，送巍然回学校，再骑机车回家。

巍然不肯再坐他骑的机车，因为实在太害怕了。命只有一条，要珍惜着使用。

他不想让林龙在自己身上花这么多无谓的时间，林龙反驳怎么能算无谓，对我来说这是极其有意义的事，我要维护我们宇宙第一的友谊。

而且已经放寒假了，许言也不回家，那个家你也去过，就我一个人，闹鬼都得找一会儿鬼在哪，你想不想住，热情邀请你。

巍然说，不想。又问他，学霸，假期不用补课吗？林龙说，老师不建议我们补课，说要补课不如好好看看发的资料，反正市场上能找到的老师也不可能比他们教的好。巍然想想，也是有道理。

林龙提议吃火锅，巍然不愿意，说又吃火锅，林龙说火锅好吃啊，巍然说也不至于顿顿吃吧，林龙说怎么顿顿吃，从十一月认识你，到现在都一月中旬了，两个多月，这也就是第三回，巍然问，两个月吃三回还不够，林龙说那你说吃什么，巍然说随便，林龙说，那就火锅，巍然说，不行。

两个人各退了一步，找了一家冷锅串串，巍然说，还是火锅，林龙说，别抱怨，你同意了。

一餐饭吃了两个小时，其中好几次有女孩过来要微信，林龙礼貌的拒绝，巍然问，经常遇到这种事吗？林龙说经常，男男女女我都麻木了，巍然说我和于城走在外面倒是很少有人找他要微信，他也很好看，对不对。

好看啊。林龙说，但是拒人千里之外，人都是看气场下定夺的，这事连猫狗都知道。

巍然隐瞒了试工这件事，因为于城觉得比起赚钱学习显然更重要。他没想到于城这个时间突然打电话了，他接起视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于城一本正经的问想你算吗？旁边的林龙实在忍不住说，他这个人这么喜欢土味情话吗？来不及连上蓝牙耳机，于城听到林龙的声音，问巍然你怎么和他在一起，林龙的一张脸挤进了内置摄像头拍摄出来的屏幕里。

和我在一起触犯法律了吗？土味情话弟弟。于城看到这张脸就很生气，而且还口无遮拦的喊自己弟弟，真的很想一拳头招呼上去。

巍然拿了手机往餐厅外面跑，刚一出去，手机就蒙上了一层雾，室内外温差太大，他赶紧用袖子擦擦，从口袋里拿出蓝牙耳机连接起来。

“你在哪里啊？”端着手机有点冷，巍然也没有戴手套，手尽可能的缩紧袖子里，只把指甲尖露在外面。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于城坐在地毯上靠着墙壁，“快十二点了，怎么还在外面。”

“饿了，出来吃完东西。”巍然撒谎应付。

“原来这个时间喊你出门都不肯。怎么不叫外卖。”于城听出来他是在说谎，但也没有戳穿。

巍然这个人，到了冬天十一点就要钻进被子雷打不动，喊他吃夜宵他都只想张着嘴等于城投喂，把他从床上哄下来都费劲，怎么可能勤快到出门。

“这家没外卖。”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巍然还特意退了几步，抬了抬手机让于城看串串店的招牌。

“那个神神叨叨的怎么和你在一起。”于城不高兴的问。

“他写完作业，就过来喊我吃夜宵了。”一口纯正的谎话巍然说得磕磕绊绊，于城说，“你何必要撒谎呢，你和他在一起我又不会责怪你，他那个人怪是有点怪，至少不会伤害你，我就是关心一下，这么晚你在外面也不怎么安全。”

巍然说，我还挺安全的，就是你不在，猫牙也回家了，有人来找我玩我还是想回应一下，一个人久了没意思。

于城说，那你早点回家，让那个神神叨叨的送你，外面冷，你快回店里去。

巍然说嗯，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于城，我也好想你。于城说，我知道，快进店里。不要着凉了。

挂了电话于城十分懊悔，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在地毯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明明决定不再和巍然拉扯这种不清不楚的暧昧，前路是晦涩，未来即炼狱，一模一样的事不是已经在魏齐珉的身上验证过了嘛。

他何必要去步人旧尘重蹈覆辙。

巍然往店里走的时候心里有点高兴，因为不过十二小时于城和他打了两次电话。他对着自己的屏保傻笑了一下把手机收进外套，问林龙走不走，林龙说走啊，他拿出热乎乎的工资准备结账，林龙一把拦住他说，我结过了，下次你来吧，欠我一顿饭。

巍然说怎么又下次啊，我不想总欠你，你们这些有钱人有时候真的不懂人情世故。林龙一脸无辜，多少人排着队想请我吃饭我都不给机会，真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巍然说，谢谢你啊，我有人偏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着，用手机微信转了300块出去。他也不知道这餐饭多少钱，但是300应该是够了吧。

林龙说，你可真是亲兄弟明算账，一点人情机会都不给，退你97，不占你一分钱便宜。

两人在店里叫了车，天寒地冻时间晚车也难得叫，林龙说，这个时候我有车的便利就体现出来了，说不定现在都送你到家了，巍然的眼睛从手机屏幕移到林龙的脸上，“本来你骑车就快，现在雪路地滑我想想就害怕。”

林龙说，我大大小小冠军都拿了多少个了，这种路况都是小意思。巍然坚持不肯坐他的机车。

“春天我要去N城，你想去看我比赛吗？”林龙问他，巍然说不去，林龙说，大概于城那边的校制是放春假，说不定他会回来，巍然眼睛亮了亮，说他回来我就去，林龙说，见色忘义，巍然冷笑一下，你难道不是想借着比赛的机会去见于城他哥。

林龙对于歆一见钟情是巍然万万没有想到的。他觉得林龙这个人对感情儿戏惯了，说出口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是假话。

却没想到这次林龙是真的栽进去了。

林龙的电话半夜打到他手机上，手机放在桌子上一直响，巍然不想从上铺下来，指挥于城去接，于城见是林龙，有点犹豫，问他打来我也接？

你接。巍然拍板，我与他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电话那头的人口气火急火燎，这边还没开口那边就问，今天那个和于城在一起的高大的帅哥是什么人。

于歆来这一趟做了退学的主，于城本来心情就烦闷，林龙这一问像踩了一颗地雷，对着电话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句，关你什么事，挂断电话，气得睡不着。

怎么了啊。巍然利索的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顺着床边的楼梯爬下来。

于城说，我要把这个神神叨叨的人从你的好友列表里面删掉，巍然干脆的说，好，我来删，反正删完他肯定要来找我加回来，到时候怕是又要无故平添一些事端。于城觉得巍然说的有道理，连忙阻止道，还是别删了，免得节外生枝。

巍然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拉着于城在床铺坐，问他说出了什么了，要生这么大的气。于城说他居然想问于歆的事，简直离谱。

巍然说，我虽然不了解，但见过两次你哥，觉得他大概不会为林龙一见倾心，于城瞪圆眼睛说，岂止不会，我大哥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林龙说我的魂落下了，非他不可。巍然说什么非他不可，你和他连话都没说过，而且他都是成年人了，看我们都是小孩，林龙说，我不怕，我会长大，我不会永远是孩子，巍然说可他也会衰老，这世上只有时间公平得可怕，一点情面不留。林龙说我要见他，等到了十八岁，我就要和他约会，巍然说，说不定那个时候他已经结婚了，林龙问，我该怎么办，巍然说忘了他，没有第二种办法。

于城没有在春假的时间回家，他说学业太繁忙，我年纪又实在太小，只能多花很多很多时间，不配拥有假期。巍然问他你在那边还好吗？于城知道他是问的失语症的事，故作轻松的说，很好啊，你听我说话很流畅。

他问巍然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巍然说我尽力了，但是我看过过去几年获奖者的录像，我想我至多只能入围决赛轮，鲁德科夫也认为这是最好的状况。于城说，我会看你的比赛直播，巍然说，比完赛我就来看你，机票我都买好了，从莫斯科直飞纽约，下周去面签，希望我的签证顺利通过。

林龙从N城回来后显得颓废而沮丧，巍然问他成绩怎么样，林龙说这是专业赛事，我的心脏没有停止跳动已经是万幸了，巍然责怪他，你出发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赛事很简单，没有悬念，林龙说赛事无非就是成王败寇，我有自知之明，不可能拿到名次，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半句谎言。

巍然觉得他强词夺理，本来不打算再理会他，见他魂不守舍又心软了，问他这次是否见到了于歆，林龙说见到了，他作为投资方被邀请到了赛场，巍然问他对你毫无记忆？林龙说他对我印象深刻，我的表现令所有人过目难忘。

赛事结束后他约我吃饭，说他可以培养我成为职业赛车手，我拒绝了他，告诉他我的家人更希望我成为生物工程博士。巍然说，我以为，你会答应他，我以为你这次是要吃爱情的苦了，没想到还是被你骗了，你不过就是得不到而不甘心，轻松到手的东西你看都不看，就会当作羽毛枕头轻松抛掉。

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林龙用一种空洞的语言叙述他空洞的悲伤，他让自己的欲望为野心卖命，他把我放在价值的天秤上衡量，他希望下次见面时我能有足够的筹码，否则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可是巍然，我除了这副好样貌，还有什么值得炫耀骄傲的呢，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我的灵魂轻飘飘的好像一团空气。

于歆在诊断室听取治疗师的诊断报告，于城的失语症复发得毫无征兆，似乎是他从图书馆出来后就无法与人正常对话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对语言的处理能力，听与识字的功能并没有受到影响，在独自一人时能阅读所有的文字，有一位朋友，两人能在电话里进行无阻碍沟通。

治疗师判断，只要进行有效治疗与干预按照过往经验患者将会在三个月至六个月期间有效好转。

治疗师非常关心在图书馆的阅读经历，于城将一本俄英双语诗集递给了治疗师，治疗师从中看不出任何端倪，这成了于城无法诉说的秘密。

他在读书卡上看到了两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Qimin Wei.

Rudkov.

还有他曾在魏齐珉的一本乐谱里看到的一首他根本读不懂的俄语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