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黎邃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听到那句诘问，他先是头脑空白片刻，最后习惯性扬起一点唇角，笑得有点勉强。

“能放手吗，”黎邃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有点疼。”

那一刻，祁雨珩眼底或许有失望，也或许有其他情绪。但他没有表现，只是很快松了力道，轻柔抚摸了几下黎邃的下巴，没有再说话。

黎邃觉得自己的反应确实很糟糕，他沉默地任由祁雨珩动作，安静观察祁雨珩垂下的眼睫。

街巷上人不算多，他们站在一处转角，时间恍若在这一刻静止，流逝得极慢。

最后，黎邃声音很轻，看着祁雨珩，说：

“祁雨珩，你想问出什么。”

祁雨珩的情绪波动显然没有他大，抬眼的动作算不上猝然，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慢慢地，他最后松了手，温和笑了下，“没什么，早点回去。”

他也没有回答。

放学后，祁铭渝果然等在校门口，祁雨珩和顾辞衍道别后，上了车。

祁雨珩没说话，依旧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副倦懒的模样。

车载广播里，正在播报一则恶性伤人事件。

播音员的语速很快，背景音杂乱，隐约能听到“无计划杀人”、“反社会人格障碍”、“表演型人格”、“有类似虐待动物前科”等字眼，祁雨珩略微转眼，往声音来源的位置看。

祁铭渝已经切断了广播，另一个频道里，悠悠扬扬的情歌调子传出来，盖过那些严肃字词的余音。

祁雨珩转回脸，神色淡漠。

车里音乐放了一会，是一首稍显欢快的歌，但没有人因此心情就变好。

“也没有反社会人格因情伤人的先例吧。”过了片刻，祁雨珩语气很平淡，漫不经心道。

产生不了情感的人，又怎么会因为情感受挫伤人。

要产生亲密关系里的伤人案，也该是因为自尊、无聊、纯恶意报复，或者其他无关于感情的因素。

其实这类人，一般连亲密关系都不会有，更难以维系。

祁铭渝看了他一眼，祁雨珩的表情是初中前惯有的无聊神态，带着不近人情的淡漠，不算尖锐，但够有距离。

线条清晰的侧脸，不再是这么些年常有的温和，在夏日明媚的阳光里，也显得冰冷沉默。

到底还是有这么，回归原本模样的一天。

祁铭渝想起自己刚了解到祁雨珩异常心理状态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原来是这样。

自有记忆起，祁铭渝就觉得自己弟弟有点不对劲，不是不正常，而是太像一个完美的小孩。

性格和脾气都极好，不会哭不会闹，从来不和别人产生矛盾，连笑容的弧度都那么标准，友善温和，极具亲和力。

祁铭渝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叛逆的性格，良好的家教让他从小也养成了温和清雅的性子，但祁铭渝很多时候的状态是平静冷淡的，需要跟人打交道的时候才展现出温润的品质。

而祁雨珩，无论何时你看向他，他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气质。当他和你对上视线，他的唇角会习惯性弯起，像是表达友善，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点敷衍和嘲弄的意味。

如果只是早熟或者过早清醒厌世也罢，他们这种家庭的人，没有几个不对自己所处的社会带点厌倦感——有的发展成冷漠，有的发展成玩世不恭，有的则隐藏起来，表面惯是温和，内里则透着无聊的懒散和冷漠。

虚无主义是社会的常态。无聊和空虚，是一种时代病。

清醒之后还热爱生活的人，到底是少；更多的可能跟祁铭渝一样，并不在意，所以内里是够空虚的实际，也够实际的空虚。

所以总会表现为嘲弄和冷淡。

假清醒或者自诩清醒，或许还能在被点明后，发现自己实质上并不虚无，只是庸碌又偏激，沉入一种假性虚无的状态。

他们和现实是可以重新建立连接的，只是很多人习惯性逃避和抗拒，所以最后发展成厌世。

真正脱离现实连接的人，反倒并不显得格格不入。他们表面流于世俗，其实内里无根，只是并不在意这种状态。

一种另一类型的浅性入世方法，和前者的区别大概是，这类人要么没什么抑郁情绪，要么抑郁情绪藏得太深。

祁铭渝本以为，祁雨珩或许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冷漠暗暗流露得太明显，算不上尖锐，但也够危险。

厌世的前兆，祁铭渝想，而且无法自洽，那层伪装也越来越弱。

就在祁铭渝看着祁雨珩表面就越来越冷漠，对其他人和世界也漠不关心，于是害怕自己弟弟要莫名就抑郁的时候，祁雨珩有了其他表现。

他会在看见猫狗这种动物时，好奇地停下来，蹲下身进行一段长久的观察。

最开始或许真的是一点好奇，很多不该有的想法还未有雏形，直到一只猫开始主动靠近祁雨珩，祁雨珩一开始条件反射就收回了手，表情带了点怔愣，似乎也知道自己隐隐有了什么念头。

后来就真的无法控制，他是真的会下意识地想掐，但手上的温度太温暖，他每次刚收紧手，就会清醒般地，立马甩开。

小孩子力道不重，他也没真形成掐的动作，猫也只是懵懂地望着他，他却无法与之对视。

于是他后来不再靠近动物，尤其是猫。

祁铭渝知道后，第一反应是松气——至少不是纯粹的厌世，这类人是没有什么报复社会的念头的，伤害自己都比伤害别人来得轻易。

然后就是更大的担心。

他翻阅心理书籍，上网搜索，偷偷询问心理医生，最后发现，这可能是一种反社会人格。

反社会人格，又称无情型人格障碍，临床表现为情感缺失，脾气暴躁，同理心弱；具有高度攻击性、无羞愧感、缺乏责任感、漠视社会规则、敏感易怒等特征，通常智商较高，善于说谎，大约占人群的2%-3%。

许多反社会人格者形成的缘由，都会有童年创伤的影子，附带破碎压抑的家庭。

但祁雨珩是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还是偏科类型的。

他有着极度的同理心缺失特征，漠视社会规则、情感缺失严重；但不敏感易怒，也很少说谎，性格更多表现为一种无聊的冷漠，而非暴躁，甚至从来没有过负面情绪。

只是因为根本无法产生情感认知，所以导致了极端行为。

但他其实有的。

不然也不会在每次要做出行为的时候就收回手，甚至还主动跟祁铭渝坦白，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不会在祁铭渝的影响下，告诫自己不可以毫无理由就伤害别人，也不可以伤害动物——尽管他不理解为什么，在他的认知里，这其实没什么，没有名为同理心、责任心、抑或愧疚感之类的情绪牵制着他。

于是那么些年，牵制他的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让哥哥失望和难过。

他的童年里，父母并没有缺位，但陪伴他更多的是祁铭渝，他的很多性格特征其实来源于对祁铭渝的模仿，不然也不会跟祁铭渝如出一辙地温和好脾气。

但也仅限于此。他还是没有脱离那种懒散冷漠的状态，隐隐觉得自己要么某天就因为无聊莫名其妙伤害他人，要么清醒地把自己也带走时，黎邃出现了。

无关想伤害的好奇，是他第一次拥有正面情绪。

而后来相处中的开心和满足，是随之而来的正常情感。

再到察觉黎邃对陆识舟的感情，产生的微妙嫉妒和破坏心理，是他第一次拥有负面情绪。

黎邃像个无意识出现的心理医生，填满了祁雨珩正常生活下去所需要的情感。或许黎邃本人都没意识到，祁雨珩跟他在一起时，比其他时候鲜活得多。

但祁铭渝对此深有体会。

只是事到如今，祁雨珩自己放开了手。

“所以你现在怎么想。”祁铭渝淡声问，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刻意不显出什么压迫感，让祁雨珩更自在一点。

祁雨珩转眼看他，白皙的面颊上挂着懒散的笑——祁铭渝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想法，他并不期望祁雨珩总是这样笑，但也不愿意看到这张脸总是露出冷漠或失落的神情。

太过极端在哪里都不是好事。

他微微有点头疼，心想自己二十几年遇到的情感问题，竟然和他本人毫无关系，全是自己弟弟的。

心理疾病、互相隐瞒、不忠诚也不坚定的感情，条条压上来，祁铭渝都觉得，分手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偏偏有心理疾病的是祁雨珩，也偏偏感情上难以放下的依旧是祁雨珩。

所以说感情这东西，最后只和个人体验有关，没有真正的普世法则。

祁雨珩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收了点笑意，整个人显得有点冷淡，声音也很轻，“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话，对被限制的人来讲，应该不会开心吧。”

祁铭渝看向他。

祁雨珩在下一个路口给了他答案，他笑了下，微闭上眼睛。

与其说是回答，不如更像是劝自己：“离他远点，之后要么控制住自己，要么顺从心愿。”

“大概再等几年？”缓缓说完，他睁开眼睛，眸子里倒映着熟悉的街区景色，“哥，帮我办出国的手续吧。”

本章又名，祁铭渝关于祁雨珩的观察日记及三两思。

看到这里的建议再回看一下第一章作话阅读指南。

好的，陆识舟の场合正式开始。

*反社会人格概念摘自百度和其他相关论文，比例各方数据不一，采用全文化视角下，承认较广的区间。

部分内容参考《天生变态狂:TED心理学教授的脑犯罪之旅》。

本文纯属虚构，夸张部分算我瞎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