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雨珩在去学校的一处巷口蹲下，已经快六月，天气闷热起来，他穿着简单的短袖和牛仔长裤，脚踝处布料折起，露出突出的一截冷白皮肤。

脚边是一只流浪猫，通体白灰，眼睛亮晶晶的，抬头讨好地朝他晃。

祁雨珩拉开随手勾着的书包拉链，拿出猫条，隔着一段距离，喂给猫吃。

巷角路旁种着许多常青树，交错的树叶阴影斑驳，阳光透过缝隙落在他身上，画面纯净又美好。

祁铭渝坐在幻影驾驶座中，停着车等在一旁，神态温雅，但目色不明，盯着祁雨珩和猫接触的手看。

吃完后，猫并没有马上离开。它似乎对这个偶尔给自己喂食的人类颇有好感，往前拱了些许，试图蹭一蹭祁雨珩的手。

祁雨珩动作很明显地一顿。

但猫神情很乖，安静地蹭着他。

他唇角抿着，骨节分明的手往前伸，顺手撸了两把猫柔软的毛。

不算太陌生的触感，他在给黎邃的毛喂食过程中，岁岁也经常会蹭他。

但他其实很少回摸，只悬着手，任由猫动作。

而此刻，像是要确认什么般，他抚摸了一会，神色未变，动作很轻柔。

一旁的祁铭渝视线掠过来，表情却没怎么放松下去。

果然，祁雨珩还是微微收紧了冷白的手指，力道重了几分。

一开始猫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祁雨珩指腹贴紧，几乎有点按压下去的意思，猫才叫了一声。

“抱歉。”祁雨珩神色微顿，很快抬起手，从刚才不自觉的状态里抽离，垂下眼，认真看着猫，轻声道歉。

猫很快跑走了。

走前再蹭了蹭祁雨珩皮肤细腻的手。

祁雨珩轻轻呼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祁铭渝车旁，抬手敲了敲车窗，“不用送了，我走过去。”

祁铭渝降下车窗，看向他微微有点苍白的神色，挑了下眉，语气柔和，“放学再接你，好好休息。”

没见过让人去学校好好休息的，祁雨珩弯起唇笑了一下，“嗯，别太担心，还抽时间看着我。”

祁铭渝说话间点了根烟，闻言，在烟雾中看向他，缓声道：“让你来南楚不就是为了看着你么。”

祁雨珩顿了顿，墨黑的眼睛暗着，他睫毛很长，皮肤又太冷白，不说话的时候眼睫垂下一片阴影，微微翘起的弧度又给他染上几分生气，像是精致的洋娃娃活了过来。

其实他平时的气质是温和干净的，但沉默着的时候，总会显出几分脆弱和晦暗。

祁铭渝看着他，神色未变，习以为常地温声道：“小珩，去上课。”

祁雨珩于是抬起眼，一点懒散的笑意落在眼底，他应了声好。

等祁雨珩走远，车内烟雾更浓，祁铭渝降下另一边车窗，垂着眼吐了口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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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雨珩到了学校，也只是撑着脸看向窗外，深色的瞳孔被阳光映出点暖意。

之前给黎邃传过话的女生路过他的座位好几次，神色犹豫，最后还是站在了他桌旁。

祁雨珩余光注意到，抬眼看过去。

“那个，”女生动作有点慌乱地把手里的纸张递过去，“你联考的答题卡。”

祁雨珩垂眼扫了下，“谢谢。”

女生还想开口问什么，进门的顾辞衍走过来，看她一眼，“还有事？”

“没了！”女生被顾辞衍的气场冻到，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快速对祁雨珩说，“祁同学，你注意休息，我走啦！”

顾辞衍：“……”

他在祁雨珩旁边的位置上坐下，随手往桌肚里摸了摸，也没找到什么能垫着的书，于是放弃。

祁雨珩看他一眼：“怎么还来上课？”

申请季早已结束，顾辞衍确定会去C校，不用参加高考的人，根本没必要来学校。

事实上，高三这么一年，祁雨珩也没在学校见过他几次。

“不是上课。”顾辞衍往后靠了靠，以一个闲散的姿势靠着，他看起来挺疲倦，“这不担心你，来看看。”

说是来看看，事实上他也就是坐在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后就开始看手机，并没怎么管祁雨珩。

祁雨珩笑了下，估计是祁铭渝让他来的。

顾辞衍看了一会后放下手机，语气颇为冷淡：“怎么，分了？”

祁雨珩撑着脸的指节无意识抬了下，他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但却是笑着的：“还没，能盼点好的吗。”

他回答的时候没转头看顾辞衍，语气也挺敷衍，顾辞衍以一种带点探究的眼神看向他。

“那就是快了。”顾辞衍看了会祁雨珩的神色，下结论道。

祁雨珩神色未动，只漠然看着窗外的风景，青翠树叶倒影和阳光落在他眼底，遮盖住那些本就不明显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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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黎邃说出那句打算留本地的时候，祁雨珩大概明白黎邃的想法。

确实是隐晦的坦白，坦白他是因为陆识舟，所以不愿意去北京。

也是委婉的挽留，表示自己选择和陆识舟保持距离，专心在祁雨珩身上。

其实祁雨珩觉得自己没必要生气。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了黎邃对陆识舟晦涩难言的感情，说不介意是假的，但也没想过要挑明，甚至因此吵架分手。

既然黎邃不愿意承认，想粉饰太平，祁雨珩也顺着他的意。

祁雨珩表现出的性格好，不是假象，但从来不来源于温柔、包容、体贴，或者高度的同情心。

相反，他的负面情绪鲜少，只是因为确实没有情绪，也并不在意他人。

他以前还会透出一点因为无聊和厌倦产生的冷漠感，不然梁寻年也不会在初次见面时，觉得他懒得搭理人。

后来，他在黎邃那里体会到了情感，也从未工具性地将黎邃作为认知情感的桥梁，而完全将他作为情感来源本身。

不想分开不是因为失去黎邃，他会变得不像常人，而单纯是因为喜欢。

这是祁铭渝都觉得有点惊讶的地步。

其实也不算一见钟情，祁雨珩刚见黎邃时，只是莫名觉得这人长得过于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微垂的眼尾下垂，显出一点无辜，整个人姿态懒散闲倦，却又矛盾地透出强烈的生机。

最开始只是好奇，有了点想了解的欲望。

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是每次黎邃尾音黏着，笑得懒散，语气却很软，跟他说谢谢，或者是问他去不去玩的时候。

他本来觉得黎邃跟自己有点像，本质性子懒散，对生活并不热情，只是表面装得温和。

毕竟他们这种物质生活极其丰富的家庭，很容易对生活产生倦怠感，也对刺激不敏感，久而久之就养出散漫的性格。

但接触后，他发现黎邃其实确实是脾气好，所以不爱生气；虽然散漫，但也并不排斥各类活动。

按照古老的理论，祁雨珩和黎邃或许都厌倦生活，但一个懒得入世，另一个却无不可。

人不会喜欢跟自己差异太大的人，但同样也很少喜欢跟自己太像的人。

祁雨珩则是对所有人都不感兴趣，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像他一样厌倦生活的、浑浑噩噩的、清醒活着的，他都没什么了解的欲望。

对黎邃的好奇来源他自己也说不清，后来的喜欢或许有迹可循，比如黎邃独特的性格、天真娇气的侧面，但没有最初的好奇为前提，祁雨珩也许最多对黎邃有点印象，并不会在意。

说不清楚的，往往是喜欢的真正开端。

察觉到自己感情的时候，祁雨珩皱着眉，在阳台上吹了半晚上风，到祁铭渝半夜回家，敲门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开了门，垂着眼说，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祁铭渝当时手里随意夹着的烟掉在了地上，愣住的时长久到够祁雨珩捡起那根烟，转身丢进了烟灰缸。

他喜欢上一个人太难得，喜欢上后又太深刻，所以祁雨珩确实没想过要放手。

不是怕放开后，再也找不到自己会心动的下一个人，而是已经心动到，并不想放开。

所以那时候，祁雨珩其实是想像往常一般，笑着带过话题，接受黎邃的不作为和部分隐瞒。

但或许是那之前的一段时间，黎邃因为陆识舟出神的次数太多，他们当时的关系也早已微妙，以及祁雨珩隐隐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一些想法。

祁雨珩到底没有立马应黎邃的话，而是垂眼看向他，神色不明，眼眸里也看不出情绪。

黎邃依旧是笑着的，惯常弯着的眼睛是好看的弧度，他确实长得很漂亮，以至于就算祁雨珩在想别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先注意到他的脸。

比起初中时长开了很多，不再雌雄莫辨，但也漂亮得几近完美，清丽中透着一点妖冶，精致又惹眼。

长成这样，像是犯什么错，说什么话，都能被原谅。

祁雨珩于是有了那么片刻犹豫，微微抿着唇。

黎邃注意到他的出神，神情带了点疑惑，笑起来：“怎么了啊，你还是要出国？”

说着，黎邃微微蹙起眉：“我知道你大概不会留本地，我们应该还是要异地，所以出国的话，其实也没关系。”

祁雨珩看着他：“没打算。”

黎邃确实是如之前一样口是心非，说着没关系，却还是在祁雨珩说没打算的时候，松了口气，表情明显明媚些许。

“那是要异地了？”黎邃语气挺轻松，笑了一下。

祁雨珩也弯了下唇角，“或许吧。”

黎邃看了他一会，最后凑过去，搂了下祁雨珩的脖颈，说：“对不起，没想异地的。”

说着对不起，但他的语气很平静，也许确实抱歉，但更多的应该是解脱。

只是祁雨珩到底没放过自己，也没放过他。

祁雨珩任由他抱了一会，一点清香弥漫在鼻间，如果他们的感情，也像香味这种客观存在的事物一样，来源和走向都可循，那么也许就没那么多幽微复杂的情感，让两个人都受折磨。

黎邃的选择，从来都与祁雨珩无关，只与陆识舟相关。

祁雨珩克制地闭了下眼，很轻地回抱了一下黎邃。隔着衣物，温热的体温蔓延在指尖，祁雨珩感受到一点鲜活。

他的声音却是冷的，很淡，叫了声：“黎邃。”

黎邃抬眼看他，下一秒就被轻捏住下巴，望进祁雨珩散漫的眼眸中。

到这种地步，祁雨珩眼底还是带了点笑意，他很轻声地问，像是不给黎邃过多压迫，“你做这些选择是为了谁。”

从最开始的不准备留在Y市，到陆识舟提早两年直接升学，最后决定避开北京，留在本地。

祁雨珩甚至没有只问为什么，而是直接问是为了谁。

黎邃猛然睁大一点眼睛，脸色几乎有点惨白，良久没有回应。

还是到了这一步。

他松开手，脸却被祁雨珩捏在手里，不可避免地和那双温和，此时却显得冷淡的眼睛对视。

下意识地，他想逃避，颤着眼睫想侧过脸，却被祁雨珩控制着力道，掰了过去。

一张精致的脸褪去血色，也没有表情，更无法和那双熟悉的眼眸对视。

祁雨珩看着他苍白的神情，慢慢道：

“敢承认吗，你究竟喜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