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是什么时候来的？”

向颜看着裴洛高兴地朝自己走来，忽然不忍心说自己是从那句“不是吗？毕竟我有妈妈”开始就在这了。

她想了想，撒了个谎，“从你说杀鸭那句开始。”

在她看来，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在骂裴洛是个没妈妈的孩子，她十分清楚，这是再恶毒不过的一句话了。

裴轩肆无忌惮，因为他知道有人给他撑腰，所以哪怕裴洛是他的哥哥，他也不用放在眼里。

而裴洛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

她视线下移，停在他手里的小提琴上，回想起他刚刚拉小提琴的一幕，情不自禁地夸了他一句，“小提琴拉得挺不错的。”

裴洛笑了下，耸了耸肩，回过身去把手里的琴放在布艺沙发上。

“走吧，上课去。”他抬了抬下巴，对向颜说。

裴轩从刚刚裴洛拉琴开始嘴巴就震惊得合不上了，眼见人要走了，他连忙喊住。

“喂，等一下。”

“那个，你教我一下开头怎么运弓呗。”这句话他说得极不情愿，嘴巴几乎没动，像是用腹腔发声。

闻言，裴洛刚踏出半步的脚往回收，他挑了下眉梢，双手抱在胸前，向裴轩走近， “不好意思啊，我嫉妒你，见不得你好，所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裴轩，语气略有不爽，一字一顿地说：“不！教！”

*

在这快一个月的补课里，向颜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裴洛是在进步的。

不论是从他答题的正确率来说，还是做卷子的时间来看。

她检查着他昨晚写的卷子，圈出一道他错了两次以上的题型，“这里——”

一转头，她就瞧见裴洛正把脸埋在臂弯里，闭着眼，样子像刚睡着。

困成这样？昨晚干嘛去了？

向颜忍不住打量起来，头往前凑了凑。

黑眼圈还挺重。

她默默地在心里嘀咕。

还有睫毛也挺长，眼睛也…….挺亮的。

向颜喉咙吞咽了下，发现裴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他眼睛乌亮，目光直白，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她双眼无措地眨了眨，竟在心底晃过一瞬的心虚。

裴洛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学姐，这是在偷看我？”

被抓包了，但向颜依旧面不改色，“两只眼睛正大光明地看，哪用得着‘偷’字。”

她用着和平时听起来没多大情绪起伏的腔调说着，她把脸僵硬地转了回去，不停地翻动手里的卷子，“你困成这样？昨晚在干嘛？”

“大晚上的，我当然是学习。”

学习？

向颜皱了下眉，“你不睡觉学习？”

随后，她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续说：“学弟，虽说是晚上，但也要注意节制。”

“别过度纵欲。”她一本正经地劝道。

裴洛愣了一瞬，实在无法明白她是如何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些话，公正不阿得像个赤胆忠心的大臣，而他是那个昏君。

“正经学习。”他的手指一搭一搭地在桌面上敲着。

“我这不是实在数学学不明白，懂了又好像没懂，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向颜讪笑，“哦”了一声。

她想快点把这个乌龙揭过。

“那我回去之后把我高一的错题本找给你，你可以参考我的学习方法。”

裴洛一听，很快有了疑惑，“为什么只有高一的？”

向颜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半响，她实在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在炫耀什么，但这就是事实，“因为，我之后的考试中几乎没有错题。”

“……”也对，他怎么就忘了面前这人可是刚拿下全市高考裸分第一的人，裴洛频频点头，他真是问了个自取欺辱的问题。

才安静了不到两个小时，楼下又开始不和时宜地响起了“杀鸭”声。

向颜从未有一刻迫切地想要耳朵进化出一个自动过滤杂音的功能。

“我想我说错了，你的小提琴拉得不是一般的好，小时候没少下功夫学吧？”

裴洛没反驳，苦笑了下，“我妈教的。”

“她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这句话过后，裴洛一直没接话，向颜一回头，瞧见了他有些惆怅的神情。

她一愣，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裴洛说，“是啊，可惜她眼光不好，运气也不好，赖上我们父子俩。”

向颜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失落。

从这段时间的接触以来，她也知道，他有个喜欢作秀的继母和一个目中无人的弟弟，至于别的？

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她发现，她似乎没有身份和立场去窥探太多。

最后，向颜选择保持沉默。

*

没有了付承起的骚扰，向颜的生活变得十分安宁，她的生活也本该如此。

但这样的安宁却让她莫名地想起了高考前的那几个月，想起了那天付承起说过的话——

你还找人蒙头打我？

想到这，向颜解下包裹头发的干发帽，揉搓头发时的动作慢了许多。

所以真有人在暗中帮她？

可这人，做好事不留名，等着她去发现？好像不太现实。

就是他自己树敌太多，遭报复了。

没错，就是这样，作出结论后，向颜不再纠结，快速地吹干了头发，之后，打开书柜，翻出了自己压箱底的错题本。

随着一本B5大小的本子被抽出，“哗啦”一声，由教辅书和课本堆叠而成的堡垒大厦顷刻间瓦解。

向颜干脆就借着这个机会来了个断舍离，她把一些写完了的教辅资料放在一起，等到时和江淑敏女士攒的纸皮箱一起卖了，剩下的课本和笔记则留着家教的时候用。

或许是出于高考后遗症，向颜每天睡前总得背60个单词，听20分钟英语听力才能踏实，她有时还会六点就出于还没能被颠覆生物钟而醒来。

为此，赵晴桐嘲笑了她好久，这天，向颜结束和裴洛的家教和她见面时，她掐着向颜脸上的软肉，上下动了动。

“不是我说，向颜，高考早就结束了，你这是干嘛呢？”

近两个月的时间，赵晴桐变化也很大，她的脸圆润和白皙了不少，染了个粉色头发，整个人明媚且张扬。

“你怎么都不捯饬捯饬你自己一下，拜托，大一可是有优先择偶全的！”

“你——”

赵晴桐看向向颜，她正认真听她说话，眼睫自然卷翘着，眼睛凝神看人时似有亮光，她五官小巧精致，不施粉黛却又显得这张脸清纯得要命。

赵晴桐看着这张可人的脸，瞬间就哑火了，她的手指在空中尴尬地空转了几圈，“算了，当我没说。”

赵晴桐接着又和她八卦着说班上谁谁谁志愿填报不当，无奈回去复读了，还有那个最安静的女生居然和生物课代表在一起了，她激动地表示，要知道，他们平时在班里看着都不像认识的……以及她被初中讨厌的男同学告白了，可把她吓坏了……

向颜彷佛一只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震惊之余又对赵晴桐的遭遇哭笑不得。

大多数的时间里，她只是一个倾听者，她面前的柠檬气泡水只喝了几口，冰块在夏日的气温下逐渐消逝。

“颜颜，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啊？”赵晴桐忽然问道。

向颜搅动杯中冰块的手一顿，唇抿成一条线，低眸细思了一下，“我也说不出来。”

“我只知道，我的生活如一滩死水，我希望那个人是激起我生活永不停息的千层浪的风，还有——”

“我希望我可以永远不主动。”

“颜颜，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赵晴桐不认可地摇了摇头。

“是吗？”向颜有些意外，“那我以前是怎么说的。”

“你说，不主动等人跑了后悔吗？”

这句话的确是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向颜会说出来的话，父亲去世后，为事事求稳，她变得小心翼翼，她现在就是一个胆小的人，如若感受不到对方强烈且清晰的爱意，那么她就会退缩，哪怕她是先动心的那个。

她叹息了一声，泄气了一般，背重重地往后倒向椅背，“我忘了。”

“而且你这也太抽象了吧？”赵晴桐皱了皱眉，“别人都是说些，身高180、肤白、长得帅，八块腹肌这些具体的，你真能找到你说的那种人吗？”

向颜笑了笑，“等他出现不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向颜手机上的呼吸灯不断闪烁，她点了点手机屏幕。

“裴洛给你发来两条信息”的提示语弹跳在屏幕上。

裴洛：【学姐，明天有空吗？】

裴洛：【能不能帮我个忙？】

向颜：【什么忙？】

裴洛：【明天我外公生日，学姐能帮我一起挑个礼物吗？】

裴洛：【上次你给那谁挑的时候，我不是也陪你了。】

那谁？看见这句话，向颜忍不住在心底反问，那是我叫你陪我的吗？

但提及那天，也幸好有他，她差点忘了，自己欠他一个不小的人情。

可是明天……陈际州约了她一块回学校拍金榜题名榜的宣传照。

正犹豫间，裴洛又发来了一条新的信息。

裴洛：【行不？】

*

眼下，裴洛手上又多了一件向颜的东西——她的错题本。

他无事可做，着手翻开，从第一页开始细细地看。

一打开就被写在首页的“向前向前向颜”逗得“扑哧”一声笑。

还挺顺口？他接着往下翻。

向颜的错题分为三类，一种是属于题型创新导致的思路跟不上，一种是综合纯纯不会，靠多练多刷的题，最有趣的就是最后一种，就是她认为不该错却错了的。

每一道她认为不该错的题，她都写了一句话来骂自己。

“这都能错？”

“再错是猪！！”

“拜托，带入公式的时候注意象限啊！”

“再错，你下次考试后一个月内不准吃糖霜番茄。”

或许是觉得一个月太长了，“一个月”三个字被划了几道黑线，改成了一个星期。

裴洛手捂着唇忍不住笑起来，胸腔不断地颤抖着，他彷佛透过这些纸上的痕迹看到了过去那个明艳、活泼的向颜。

她本该是这样，正如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笑起来就像小太阳，让人忍不住就想靠近。

现在也是。

哪怕她现在对什么都摆出一幅客客气气、礼貌疏淡的样子。

错题本里还夹着一张试卷，那上面的字迹和其他的完全不同，裴洛目光一顿。

他将试卷翻到了首页，分数栏是用红笔写的鲜亮的一百五十，姓名栏上赫然写着——陈际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