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闭了一只眼睛，瞄准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将手中喝光了的汽水瓶抛了出去，他的动作里都还带了几分投篮的影子。

“哐当”一声，汽水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命中目标。

“怎么样？”

向颜不知道他问的这句“怎么样”是在问他刚刚的动作，还是在问他的建议“怎么样”。

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做了一个瞄准抛物的动作，笑着答道：“挺不错的。”

可是很不巧的是，她没有命中目标。

汽水瓶撞到边缘后弹开。

向颜起身，一路小跑过去，捡起空罐子丢进一旁的可回收垃圾桶。

她拍了拍手，转身对仍坐在长椅上的人说。

“裴洛，课翘了，作业不行。”

“今天该写的卷子，一张不能少，明天我会检查。”

看着向颜背过身去走了，裴洛起身，连忙追上去。

“不是吧？学姐。”

“我们再商量商量？”

裴洛跟在她身旁，一会跟在她左侧，又绕到她右边，一会正着走，没三步又倒着走，没个正形。

“没门。”向颜摇头。

“为什么啊？”

“因为一切最终解释权归我。”

*

家里的防盗门半掩着，说明江淑敏女士在家。

向颜在阳台上换鞋，透过窗户瞥见客厅里的电视正放着江淑敏女士平时一直不爱看的综艺。

她进屋后，电视的音量被江淑敏女士调高了好几分。

只见江淑敏女士觑了她一眼，又径直起身回房去。

耳边只余下综艺里主持人的声音……

向颜抿了抿唇，看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心里喃喃道。

这是还气着呢？

“妈？”

她敲了敲江淑敏的房门，试着喊了一声。

没人应。

向颜索性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此刻，江淑敏女士正背对着她，躺在床上。

向颜知道她肯定还没睡，她走近，坐在床边，开始诚恳地道歉。

“妈，我、我承认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大的事情没和你商量就自己一个人做了决定。”

她可以感知到江淑敏女士在她说我这句话之后动了动，但仍然没转过身来。

“其实妈妈你今天说得都对，我选法学的的确确是因为爸爸那件事，那件事情发生到现在，我就没放下过。”

向颜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

“一想到还有很多像爸爸一样的人遭受不公平的待遇，一想到那个无良公司还在靠吃人血馒头赚钱我就恨得牙痒痒，所以，你就当我犯了迟来的中二之心，让我去追求我心中的公平与正义。”

她越说语气越发坚定。

“我不会后悔，就算后悔了，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自己承担。”

她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叹气声，“臭丫头，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向颜猛地转过身去，只见江淑敏女士依旧背对着她，但听这说话的口吻和语气，很显然，江淑敏女士已经不生气了。

她一下子感觉今天一直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好像散了。

她笑了笑。“这个时候，你应该说‘到时候你别哭着回来诉苦’，或者说——”

“我相信你可以。”

空气沉寂了几秒，江淑敏女士既没说打击她的话，也没给她打鸡血，她说。

“颜颜，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

江淑敏女士不在意她学得好不好，更不对她施加很大的期待与压力，相反地，她希望向颜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她在意的是自己的女儿本身。

向颜忽然间鼻子有些发酸，也是在此刻，她终于才彻底地明白，她从前一直藏着掖着的那些小心思，在江淑敏面前是藏不住的。

她觉得江淑敏女士和她一样，对向福康的事情避而不提就是在减少对对方的伤害，然而她觉得的本身却从未那样想过。

“嗯，我知道的。”

她从背后抱住了江淑敏女士。

她还知道，此夜过后，她们母女俩的隔阂彻底消解了，又或者，换句话说，她们从未有过隔阂，只是缺少一个坦诚布公的机会说出彼此内心的想法。

毕竟，谁都傲娇，谁都很爱对方。

*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浅影，床头的白色灯光将裴洛的人影放大，投射到墙上。

裴洛手枕在头下，双眼紧盯着天花板，回想着白天向颜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像是触发了大脑中的某个开关，一想“以后”这个词，他的脑海就自动切换到一片空白。

他干脆也就不想了，一个仰卧起身，“啪嗒”一声，通过床头的开关，将屋内的灯光打开。

随后，在他与蒋飞、邵明杰的三人小群里扣了几个“1”。

二人秒懂。

蒋飞：【上号！】

邵明杰：【2222】

这还是他们暑假以来第一次连麦玩游戏，之前要么是裴洛拒绝，要么是邵明杰没空。

“话说，你们一个两个的？最近都干嘛呢？”

蒋飞被鸽了太多次，终于逮着机会可以好好问。

邵明杰：“没干什么。”

裴洛：“学习。”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聊天频道里一片沉寂。

邵明杰的回答中规中矩，含混了过去，倒是裴洛，就格外反常。

谁不知道他气走了很多家教老师，平时在学校和老师也不对付的人，居然会主动说自己在学习这种话。

恰巧蒋飞的人物残血，等待回城的时间，他老神叨叨地说：“不管你是谁，给我从裴洛身上下去。”

裴洛笑骂：“滚。”

邵明杰半信半疑：“来真的？”

蒋飞忽然激动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兄弟的重要位置要被学习取代了，“合着你这段时间鸽了兄弟，就为了学习？”

裴洛忙着解决对面正在的韩信，只“嗯”了声。

“你这习少学一天也没事吧，难道你裴大少爷还怕一个家教老师不成？”

随着一个连招，画面里的人物倒地身亡，裴洛轻挑了下嘴角，“倒不是怕。”

“就是、老师会不高兴。”

耳麦一阵沉寂。

蒋飞和邵明杰觉得真的是见了鬼了。

蒋飞不屑：“不高兴就不高兴呗，难道你还得哄？”

还真得哄，裴洛心想。

“你不懂，后果很严重。”他故作玄虚地说。

可难哄了。

“神经，你说得跟谈了一样，还你、不、懂。”蒋飞拿腔拿调地说。

“卧槽，裴洛你他妈不会真和谁谈上了吧？付乐嫣？”他猛地又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并对自己的猜测迷之自信。

邵明杰原本充当背景板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咳了两声，“真谈上了？”

裴洛没作过多解释，“你也听他胡扯？”

随后，他听见耳麦里明显有人松了口气，忍不住摇头轻笑了下，他原本想问他们关于未来的打算，但最终打消了念头。

一局游戏到此结束。

裴洛下了游戏，他收了手机，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

和他们两个聊人生，得做好是在对牛弹琴的准备。

他睡不着，索性起床，落座到书桌面前。

他翻开了自己崭新的数学必修三，预习了不到十分钟，又果断地把书合上，烦躁地把自己的头发抓得和鸡窝一样。

然后后仰着头靠在椅背上，摆烂了几十秒又给自己打气，重整旗鼓地翻开数学书，从断开的地方开始继续学习。

之后陷入死循环一般，在学习、摆烂之间循环往复…..

*

折腾到四五点，裴洛才堪堪睡着，也不知道才过了几个小时，一阵阵杀鸭式的小提琴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的脑子难得的崩出一句诗来——“呕哑嘲哳难为听”。

向颜叫他背的东西，现在看来也算是用上了。

他顿时没了睡意，有些恼怒地一脚踹开了原本半盖在身上的被子，趿着拖鞋，一路下楼去。

“别拉了，知不知道多难听。”

他找到了在偏厅练琴的裴轩，止住了他继续的动作。

琴音骤然收住，裴轩不满地奋力胳膊肘后顶，“你管我，少年宫老师都说我拉得好。”

裴洛早就预判到了他会用这招，他整个人后撤，撒开了裴轩的手，双手抱胸，懒懒地倚靠在身后的墙上。

“不夸你，怎么让你妈继续掏钱啊？”

“人家也就礼貌和客气，劝你有点自知之明。”

“别再拉了，可以吗？”

他可没捧着裴轩的必要，自不想与他多客气。

裴轩回头瞪了他一眼，只“哼”了一声，又运弓搭在琴弦上，“我妈说过，让我不要相信你说的话，因为你嫉妒我，所以不希望我好。”

“我、嫉、妒、你？”

裴洛觉得他这话有些好笑，不可置信地一字一顿重复道。

“不是吗？毕竟我有妈妈。”裴轩说这话时，还透着几分骄傲。

裴洛忍不住冷笑了几下，本想反驳，但又转念一想，他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所以，我就会嫉妒你拉小提琴跟杀鸭一样吗？”

又一次被嘲讽琴音难听，裴轩生气了，“你有本事你来，没本事就别说话。”

裴洛勾了勾唇，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小提琴。

他熟练地把琴架在自己的左肩上，头微向□□，“你刚刚拉的是加沃特舞曲吧？”

“你开头运弓的手法就错了。”

此话一落，他不再说话，全身心专注于演奏。

少年穿着最简单的白T，头发温顺地垂着，指尖灵活，运弓自如。

落地窗隔绝了外面强烈的太阳光线，他站在那，与窗外不知名的花，定格如画。

加沃特舞曲跳跃、活泼，在他的演奏下，似乎周遭的空气也变得雀跃起来。

一曲结束，少年抬眼。

下一瞬，他与向颜的目光相撞。

喂？喂喂？莫西莫西，有人吗？有人的话评论区“吱”一下好吗？虽然是夏天，但小知觉得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