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芷茗上一次做出令韩之遥倍感惊讶的决定还是在两年多以前。
彼时两人不仅是研究生的同班同学加十年闺蜜，也是同一批在研二暑假进入天合律所的实习生。韩之遥在娱乐法团队，路芷茗进了婚姻家事团队。
同寝的两人每天早上一起去挤地铁进程，晚上则因为加班时间不一致而各自行动。加班到十点之后，所里报销打车回去的路费，有时候两个人也会选择多等一会儿，一起拼车回学校。
除了实习，就是准备毕业论文，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不过，年底之前的某一天，韩之遥在晃荡的地铁上困得恨不得原地睡着时，路芷茗宣布，她不想熬年末的实习生全勤奖了，打算辞了天合的实习。
地铁咣咣地碾过轨道，韩之遥迷迷糊糊地望着一脸平静的路芷茗，心想着刚在是做梦还是路芷茗确实讲话了。
“我家虽然不差钱，但毕竟是暴发户起家，我爸还是希望我家能出几个公家的人，捧个牢靠的铁饭碗，旱涝保收。我也觉得公务员朝九晚六的工作更稳定，挺好的。”路芷茗如是解释。
没错，她准备转战来年春天的省考，去法院当一名光荣的人民公仆。
并不是说这份体面的职业不好，而是很难把路芷茗与之联系起来，就像连线搭配时会先排除掉的选项。
韩之遥到现在还记得，在替路芷茗感到高兴或遗憾之前，出于本能的反应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微酸滋味，第一时间就缓缓爬上了心头。
“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明天能睡到自然醒，真的好累啊。”路芷茗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泪眼朦胧地说。
地铁拐了一个大弯儿，韩之遥望着两节车厢衔接处因巨大的拐角而呈现分离趋势、上下颠簸的金属接片，恢复了清醒。
即便没有天合的平台，路芷茗也能过得很好。没有选择天合，是她作为独立个体的决定。在不需要牺牲个人空间的前提下就获得想要的，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如今，路芷茗在人生的另一重大抉择上再次出其不意地果断落子了。
在得以欢喜雀跃地恭喜她之前，韩之遥脑海中浮现的想法却是今后能毫无负担地陪伴自己彻夜长聊的人又少了一个。
“抱歉。”什么都不知道的路芷茗撒娇一般，没心没肺地晃着她的手臂。
“为什么抱歉？”
“我记得以前说过我们要一起办婚礼的，结果还是丢下你先走了一步。”
“等我得等到什么猴年马月呀？还是给你当伴娘比较好，我刚刚只是感到太突然，有点儿懵了。”冷静下来后，韩之遥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路芷茗脸上是仿佛自带柔光滤镜一般温煦的笑容，韩之遥心里的酸涩于一瞬间又化作了一阵暖流。
“我本来也没想这么早办的。”路芷茗略带羞涩，歪头一笑。
“你别告诉我你下一步就是要生了？”韩之遥禁不住朝她的小腹瞄了一眼。
“不是啦。”路芷茗打了她一下。
“那是为什么？”
“虽然跟他谈了那么多年，但我心里总觉得还能遇到比他更好的。”
“我也觉得。”韩之遥听到当事人自己都这么说，也就不掩饰了。
最开始，她没想明白路芷茗为什么能看得上厉端。也是从那时起，她认定了路芷茗是妥妥的颜控。
厉端是体育生，身高超一米九，再加上常年锻炼，身材线条非常匀称，在一群文弱的高中生里着实打眼，号称行走的大长腿。当然，行走的大长腿是不会缺女朋友的。
在因为路芷茗而和厉端熟悉起来之前，她是横竖反正看不上这种绣花枕头的。
每当她吐槽厉端的玩世不恭时，路芷茗总是强调，那是因为他之前没有遇到自己，情有可原。
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一物降一物这回事儿。在见识到二人的腻歪之后，她只能感慨爱情的力量不容小觑。
“可是，和他在一起很安心、很放松。在他面前，我可以做真实的自己，即使偶尔耍性子闹别扭，他也不会揪着不放。他喜欢全部的我，包括我自己都不喜欢的那部分。你知道我在法院这几年见到最多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见多了失败的婚姻，就能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结婚了。”
“嗯，”韩之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最近好像也开了不少眼界。”
“下次陪我一起去选婚纱吧，结束了我们一起吃个饭，我们几个都好久没聚了。”
“我们几个？”韩之遥蓦地紧张起来。
路芷茗略显为难地咬了咬嘴唇，“伴郎是原斐然，你介意吗？厉端说他回来了，非得找他不可。”
“是你们结婚，当然是你们定。”
“我们不止一对伴郎伴娘，要是你不想挨着他，也可以把你们调远一点儿。”
“我无所谓，你们看怎么安排方便就怎么着吧。”
“不会觉得尴尬吧？”
“他现在办公室门就对着我的工位，只要钱到位，我就不尴尬。”
“那就好，我估计你是没事儿，但还是提前问一下比较好。”
“是在望京办吧？”
“是，反正海州离得近，老家的人过来也方便。现在的朋友、同事，还有同学，大多都在望京，我和厉端商量了一下，还是直接在这儿办比较好。”
“岂不是能看到很多老同学了？”
“嗯，我这个月底就要发请柬了，看看到时候有哪些人会来。”
“我该分配到哪一桌呀？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还是研究生同学？”
“傻呀，你伴娘，当然是跟我们还有父母坐一桌呀。”
“哦，明白了。”韩之遥点点头，一手提着路芷茗提前帮她收拾好的圆圆的家当，另一只手抱起十几斤重的圆圆，“行李箱你帮我提溜一下吧。”
“我知道，等一下哈。”路芷茗在睡衣外面随意地套了一件棉服，拿起了车钥匙。
＊ ＊ ＊
周一早上，韩之遥比平时稍微提前起了二十分钟，带圆圆遛弯之后，确认它安全无虞地恢复正常，总算能放心出门了。
岚山和天合类似的地方在于也是弹性工作制，早到早走，晚到晚走。只不过，以前在天合实在没有能提前完成当天工作就到点撤离的机会。今天，韩之遥终于想感受一下弹性早归的魅力了。
提前到了公司，其实也就和平时差二三十分钟，光景却大不相同，才见到零星的两三个人。不仅座位周围空荡荡的，就连对面原斐然的办公室门也关着，看来几个相邻部门的节奏还是保持得挺好的。
韩之遥拉开座椅坐下，趁着等待开机的功夫，对着屏幕一边喝豆浆，一边吃起了在地铁口流动早点铺子买的煎饼果子，还热乎着。也不枉费她早起的功夫，至少能大大方方地吃早饭。
吃到一半，嘴里的薄脆连同撒在上面的芝麻嚼得正香时，对面紧闭的门忽然嚯啦一下从里面被拉开了。
韩之遥眨了眨眼，大脑已经对她下达了先打招呼的指令，但嘴巴没跟上，还在机械地咀嚼，嘎嘣脆响。
“你今天挺早啊。”原斐然先发话了。
似乎没有表现出嫌弃或不满，韩之遥猛吸一口豆浆，强行将嘴巴里包裹的食物咽了下去。在他的注视之下，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早上好，原总监，您也挺早的。”
原斐然以不易察觉的幅度微微歪头打量了她一眼，“如果放在十年前，我绝对想象不出你对我这么客气的模样。”
废话，那时候她还不是卑微的乙方，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甲方金主。如果能提前预见到如今的局面，她兴许会对他更好一点儿，至少不会在最后闹得那么僵。这些道理，年轻的时候谁都不懂。
昨天，路芷茗还问她在原斐然手下打工尴不尴尬，最开始的确适应了几天，不过自打第一个月的工资到账后，每每看到他的脸，就能生出欢喜来。
“您的意思是，我有哪里失礼了吗？如果我平时有之处，也请原总监及时指出，好帮助我们改进服务。”
“不是，”原斐然吸了一口气，“你跟我来一下。”
“去哪儿？”
“办公室，我有事跟你说。”
“好。”韩之遥趁着原斐然转身，先是抓起豆浆再猛吸一口，又从桌上拿起了笔记本和笔，迅速地跟了上去。
进门之后，原斐然站在办公桌前，回身朝她抬起了手，“把门关上。”
韩之遥扫了一眼门前的区域，同事们依旧还没到。一大早的，搞这么神秘干嘛呢。
见她杵在门口，原斐然反手朝自己的方向勾了勾，“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了什么。
韩之遥好奇地走近了，见他摊开的手掌上是一个小盒子，有点儿眼熟，“这是？”
“你不知道？”
韩之遥拿起他掌上托着的东西，转了一圈。一长串英文说明和红色斜杠的年龄限制符号似曾相识，但其上并没有明确的生产商信息，不像是市面上流通的商品。
这是最近在年轻人里很流行的电子雾化器，各种花里胡哨的口味都有，什么蜜桃乌龙、珍珠奶茶，不一而足。不过国家明确禁止生产非烟草味的电子烟，手里的这个是三无产品。
应该知道，还是不该知道？她暗自思忖着，抬眼望向原斐然时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你给我这个干嘛？这种非烟草味的，是违法商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