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傍晚，结束团建的一行人回到了望京市。返程比去程更加安静，大人连同孩子都累得睡着了一片。
大巴停在了律所附近的集合点，下车后就可以自由解散，各回各家。
韩之遥在车上等了一会儿，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不慌不忙地起身。拿到行李箱后，她一手拖着箱子往路边走，一手打开手机，打算叫一辆顺风车，先去路芷茗家接圆圆。
“要我陪你一起吗？”凌轩宇在一旁帮她提了一下行李箱的把手，把箱子抬到了台阶上的人行道。
“不用了，我估计要在小茗家多待一会儿。你早点儿回去休息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喊车吧，可以途经路芷茗家把你放下来。”
“没关系，我们方向相反不顺路，我自己喊就行。”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人接了韩之遥下的单。不过，司机堵在附近的路口，要等几分钟才到。
“那我也在这儿等吧。”凌轩宇低头在手机里选择了现在所处的上车地点。
周围还有两三个等车的同事，但大家都默契地保持着无需进行社交和寒暄的距离。目光相碰，也只是笑笑就很快避开，继续低头去看各自的手机了。
团建的任务已经完成，不用再继续提高凝聚力了。
韩之遥瞄了一眼凌轩宇，往后退了两步，刚好能被他的身形挡住，好像一个临时圈出来的安全区域。
在她印象里，上学时的凌轩宇属于偏瘦的类型，一米八五的身高很是显眼。从学校毕业后的这几年里，开始健身后，他整个人变得精壮了不少，肩背也比从前厚实了一些，引人注目的不再只有身高和侧脸。
虽然两个人以前在学校里的交集并不算多，但随着在所里的各种集体活动和电梯、餐厅等日常场合里愈加频繁地碰到，目光似乎越来越容易捕捉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律所里有健身爱好的律师不在少数，真正能长期坚持的却只是凤毛麟角，韩之遥很佩服他们在没日没夜的工作后还能像海绵挤水那样能榨出多余的时间和体力。
已经好久没看到他像今天这样闲散的状态了，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半，半敞着里面的厚卫衣，连帽衫的帽子估计在大巴上被头枕压了一路，从外套领口翻出来，随意地歪向一边。
韩之遥盯了几秒，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拉住帽子两边，用力抻了几下，就像晾衣服时要把褶皱抹平。
凌轩宇迅速回头，好奇地望了一眼身后的韩之遥，“怎么了？”
“没事。”韩之遥收回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框架眼镜，觉得有点儿好笑。今早睡到自然醒，只洗了一把脸，也没拾掇，就这么邋里邋遢地回来了，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
路人视角里，恐怕此时的两个人都是朴素的在校学生。
一辆车在两人面前停下了，韩之遥约的车先到了。
“你一会儿看到圆圆没事，帮我拍几张照片吧，你晚上到家也说一声。”凌轩宇赶在韩之遥上车之前说。
“好的，我知道了，到时候联系。”
韩之遥坐到后排，关上车门，和司机验证了手机尾号和地址后，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向凌轩宇挥了挥手，“先走了。”
“好。”凌轩宇背对着夕阳的余晖，仿佛连声音也染上了温度，“我等你消息。”
* * *
韩之遥不修边幅地趴在路芷茗家客厅的地毯上，一手托腮，一手逗弄着骨碌骨碌在两人身旁跑来跑去的圆圆。
看它欢实的模样，精气神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路芷茗坐在一旁，手里捧着奶茶，嘴里咀嚼着芋圆，含含糊糊地说： “我压根儿就没看出是他，样子也变太多了吧，现在的风格就很……”
“很怎样？”
“就有点儿……哎，你懂的。”
“我不懂。”
“反正有距离感了，就是那种我不能再叫他阿原了的感觉。”
“毕竟那么多年没见，有距离感很正常。”
“你现在在公司怎么称呼他？”
“原总监。”
“没错，是这个味儿了，原来如此。”路芷茗在腿上拍了一把， “还有，你知道他怎么认出我的吗？”
韩之遥注意力都聚焦在圆圆身上，心不在焉地搭着话，“怎么认出来的？”
昨晚没来得及，憋到现在终于能讲给韩之遥听了。路芷若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模仿原斐然讲话的语气，“这狗就是圆圆吧，韩之遥不在？”
“什么？”
“我当时本来排队等医生就紧张，他那么一顿输出，吓得我差点当场石化。”
“所以你石化前把手机交给他了？”韩之遥还有心思开玩笑。
“哎呀，我还在看着他发呆，你不是正好把电话接通了嘛，我听他讲话才反应过来。”
“当时，凌轩宇在我房间。”没想到，她在那边和凌轩宇对峙，电话这头也是类似的场景。
“啊？！你不要紧吧？”路芷茗大惊。
“不要紧，”韩之遥摇了摇头，“我跟他还是同事，也不会老死不相往来。那个时候，他正好要找我商量圆圆的事。”
“要你把圆圆还给他吗？还是问你要买狗的钱？”路芷茗反应很快。
“他不要钱也不要狗。”
“那要什么？”
“他问我能不能复合。”
路芷茗一下子坐得笔直，“这是什么修罗场？”
“哪儿有什么修罗场？”
“这还不修罗啊？不就等于他俩在隔空对望么？”
“他俩相互又不知道。”韩之遥不以为意。
“但你接下来都会在岚山待着吧。”
“我只是去打一年工而已，时间一到不就回天合了嘛。”
“岚山待着不好吗？你瞧瞧，你都有空能在我这儿过夜了。钱要赚，日子也是要过的呀。”
韩之遥就地躺下，以臂枕头，“不可能一辈子只靠一家养活吧，我还要其他大客户呢，现在只不过是帮他们过渡一下而已。”
“那你答应和凌轩宇复合了？”
“就从朋友重新做起呗，我跟他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再说，他都把圆圆给我了，我再给人家一张冷脸，不太好吧。”
“平时见多了撕破脸的、闹得鸡飞狗跳的，看到你们这种体面的，我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你那儿是去闹离婚的，牵扯的都是钱和孩子，我这儿才哪儿到哪儿呀。”
“你以为分手就不闹了？”路芷茗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可是各种妖魔鬼怪，人情百态。就上周，我还审了个要求返还婚前赠与的案件呢。”
“标的额多少？”
“三十几万吧。”
“三十几万的彩礼？也还好吧。”
“单论三十几万倒也不是问题，人有钱任性，我们不拦着。问题是谈了还没一个月就散伙了，钱打水漂了，男方当然就不乐意了。”
“如果是彩礼钱，既然结不了婚，那就退了呗。”
“要是那么容易退，就不用告到我们这儿来了。这个案子还挺一言难尽的，男方说女方骗财骗色，闹到派出所了，结果一查，用是用了，但全用在家人医药费上了。”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丰富的程度却令人咋舌。最后韩之遥将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感慨，“这也太抓马了吧。”
“可不是嘛。”
“那你们打算怎么判？”
“我们庭长说了，这案子很可能要纳入今年或者明天的案例汇编里，急不得，还是先等派出所出正式结果。别一回头又查出什么反转来，刑事成立了，连带着我们这儿可能还要撤销或者重审。”
理论上工作相关都要保密，但实在架不住现实中的案件实在比狗血电视剧精彩太多，韩之遥怕再继续深挖下去，今晚就别回去了，强忍住好奇心，抓紧时间询问正事。
“对了，我最近接了一个离婚案件的委托，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分到你手里。我俩这种关系，应该不需要回避吧？”
“只是同学不用吧，又不是直系亲属。我审离婚案，跟当事人也没什么利害关系。怎么，你又扩大业务范围，连离婚也开始接了？”
说实话，婚姻家事案件本不是韩之遥最拿手的领域，不过机会难得，她对案情挺感兴趣，加上当事人对自己表达了充分的信任，最终还是接下了委托。
“是岚山里的人，我就近水楼台先拿下了。”
“演员？有名吗？”
“不是，是一个编剧，估计你也听说过。不过现阶段我还不能透露太多内情，等之后再细说吧。”
“明白，我这个案子也等之后有了进展，再跟你讲。”
“时间也不早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在路芷茗家吃了晚饭，又聊了这儿久，该回去睡觉了。
“你不住我家？”
“算了，明天周一，还是回家睡吧。衣服要换洗，还有圆圆也要送回去。”
“行吧，”路芷茗有点儿依依不舍，“本来还有事情想晚上跟你说呢。”
“什么事？”
“我元旦办婚礼，请你当伴娘哦，一定要提前把时间空出来呀。”路芷茗以极为平静的语气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啥？！”虽然早晚会听到这个消息，但事实摆在眼前时，韩之遥还是感受到了来自现场的冲击感。
“我和厉端都这么多年了，婚礼不过是走一个形式，你在震惊个什么劲儿呢？”路芷茗笑着将拍了拍韩之遥。
“我不是震惊，是开心的。不，但还是意外的。啊，有一种我的小玫瑰被人抢走了的感觉。”韩之遥黯然神伤，从侧边抱住了路芷茗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