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绝对没有的事！”

“诶诶诶，兄弟你冷静一点，我这就是个猜测......你别走啊......喂！黄瓜还没吃完呐！”

陆千明黑着脸逃出酒馆，天色跟他的脸一样黑。

本来想喝点酒放松心情，结果遇到个比基佬还八卦的老板，真是晦气。

他双手插兜，漫无目的走在街头，思绪被夏夜微风吹远。

要不趁现在盘算一下吧。他想。

《Moonlight Knife》改了376版，不满意。

毕业论文写了三行字，超厉害。

卡里还剩多少钱呢？

谢谢老粉不要那十万块，否则他就要变成比糊星更穷的穷光蛋了。

哎......烦。

烦躁得想死。

他现在看路边的狗尾巴草都觉得不顺眼。

薅一根叼在嘴唇里，人自然而然就想蹲在路边。

他蹲下去了，单手托腮。

像街溜子。

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通：

不就是跟厉少昀吵了两句嘴而已么，至于不爽成这样？

就算跟未婚夫慕临吵架，吵得鸡飞狗跳也没这么emo过。

emo到饭都不想吃。

要不......还是回法国吧。

回去以后就熬呗，熬到学院里那群外国老登死掉一个，就有机会留校任教，稀里糊涂地把这辈子凑活过去。

慕临虽然工作忙点，控制欲强点，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好。

总之，那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似乎是打定了主意，陆千明呸掉嘴里的草根站起来，步行回到酒店。

然而，他在自己房间里，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厉少昀。

那个人的眼睛很红，很肿，本来就大的桃花眼现在变成两颗硕大的桃。

俊脸疲惫，暗淡无光，蜷坐在他的床尾，像条刚从河沟里打捞上来的落水狗。

“试镜结果怎么样？”他主动示好。

“手机为什么关机。”厉少昀反问。

“你先说试镜结果。”

“你先说为什么关机。”

“......”陆千明早就败下来的火气因为这一句犟嘴被重新挑起，语气冷淡得简直不像话，“又想吵架是吧，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

“我没有去参加试镜。”

这已经是短短1分钟内，厉少昀第二次答非所问。

一双大眼里的水光清晰可见，盈盈哀切，使人不敢直视。

陆千明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见了。”

“......我不是说过出去找东西吃了么，我比工作机会更重要？”

“对。”

这个“对”字很坦诚，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概在当中，是那种咬牙切齿的发音，重重击在听者的心头。

陆千明无端想起了酒馆老板的那句戏言。

可是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尽管抱着一万分的不相信，他还是犹豫着问出口：“中午吵架那时候，是因为我在你面前自称嫂子，所以你才不开心的吗？”

其实在说完“对”字以后，厉少昀有一瞬濒死的感觉，就是无法呼吸，大脑缺氧，丧失全部思考能力。

而陆千明这句话一说完，他像休克的病人突然被切开喉咙插入氧气管那样贪婪呼吸着周围一切新鲜空气，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着急忙慌地解释：

“不，不是的。我们十年没见了，我还以为咱们是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我可以任性，吵架的时候犟嘴几句也没关系。”

“......”

“......”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果然，老板是错的，陆千明想。

他们是三十年的好朋友，好朋友失联找不到人，可不得担心么，因此鸽掉试镜也就说得通了。

那么哭得眼睛都肿了，更能说得通了。

在异国他乡十年的嫂子一朝回国，却在外地突然联系不上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机会又有可能告吹，这要换作自己，估计早不想活了。

他现在感到万分愧疚和抱歉，手紧张得在裤兜里直冒冷汗。

“那个，下午心情不好没开手机，让你担心了。”

“我重新跟制片人约个时间面试吧，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喜欢你，你这样的好演员偶尔任性一把没关系。”

“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因此造成的损失，全部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这话足够有诚意了，可陆千明站在门口，见坐在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就抿着嘴唇思考到底该怎么道歉才显得他够朋友。

他想到了。

“如果你不想让我当你的助理了也没关系，我已经想好了，在国内过完生日就提前回法国，提前领证和办婚礼。”

“主要是我爸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我想给他个弥补的机会，让他看看我幸福的样子。”

“你也得来，你可是......”

“别说了。”一道饱含苦涩的声音响起，“你别说了。”

打断他说话的人今天格外爱盯着他的脸看，好像要把他这张脸瞧出个好歹来。

兴许是被两道太过深沉而热切的眸光晃了眼，他不自觉垂下眼帘，开始辨认酒店地毯上印着哪些花朵的图案。

于是现在，厉少昀看着他，而他在和地板热恋。

这是百合花。

这好像是栀子吧。

咦，还有牵牛花呢。

......

“千明，好好休息吧，我会拿下这个角色的，别担心。”

厉少昀站起来走近，高大的身影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

记得刚上高中那会儿，厉少昀的个头就已经超过他了。从前没觉得这人的身材有什么压迫感，但此刻，淹没在黑色运动服制造出来的阴影中，他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继续认花吧。

他不敢抬头。

他不抬头，头上的话音却一个字比一个字更坚定地，密密麻麻地砸下来。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助理，我没有任何理由不要你。留在我身边吧，哪怕只有十天。”

今天是8月2号，陆千明的生日是8月13号。

刚好10天。

刚好是一朵白色风信子的花期。

他说：“好。”

——

这是一家位于法国的科技公司，是做视觉算法设计的，研发的产品主要为微型摄像头。

“Vision Echo第四代的体积已经缩小到了1.6毫米，采用高清晰度CMOS传感器，拥有1080P的高清录像能力，搭载红外，具备夜视功能，还可以做到无线传输，方便用户随时随地查看监控......”

“好，我知道了。Vision Echo第四代目前依然存在一个致命缺陷，就是在高亮度背景和低亮度人像模式下无法清晰识别人脸。Eric，你去找找有什么前沿的技术可以用来改善，下周我约个时间再讨论这个问题，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成熟的解决方案。”

听见门里的视频会议挂断了，秘书王煜走进办公室说：“慕总，回国最早的一班飞机是明天早上8点，但头等舱已经没有座位了。如果现在包机，有点来不及。”

他说完，低着头不敢面对老板的反应。

老板昨天夜里突然说要回国一趟，但机票没有合适的，包机也需要提前预约。他愁得整夜睡不着觉，打工人表示心真累。

和预想中严厉的语气相反，老板居然很轻松地告诉他：“不用买了，先不着急回国。你买8月12号的票就行。”

疑惑地抬起头，他发现老板脸上挂着笑，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老板脸上的这种笑容他很熟悉，是拿下投资，或高尔夫一杆进洞的，胜利的笑。

他走近点，把最近要过目的合同轻轻搁在桌面上，听到了老板手机里传出的细微视频声。

“......糊了的武打明星......抠了吧唧......欺负员工耍大牌！”

这是什么发疯鬼畜视频么？

王煜很好奇。

而且特别搞笑的是，这段视频里的人声处理过，是当下最流行的猴哥音效，听起来急眼到不行。

老板龙颜大悦，王煜也跟着高兴，心想自己又成功活过了一天。

走出办公室，他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

“小煜，下班了没？跟着慕总做事压力大不大？”

“压力不大，就是挺想死的。大老板都好可怕，喜怒不形于色，一个表情我就得猜半天。”

电话那头的人呵呵笑道：“那多正常，慢慢就习惯了，老板嘛，能糊弄就糊弄，他们高兴最重要，你要学会向上管理。”

“管理不了一点。我只想摸鱼，挣点窝囊费。”

“说什么呢，别这么没志气。你这个职位可是我求了慕总好长时间才求到的，你得珍惜机会。秘书是什么？要是在体制内，你就是妥妥的领导接班人！”

王煜翻了个他爸看不见的白眼。

“慕总对下属的要求很高，我这种关系户，再努力也是小狗屁。而且公司有成熟的人才培养体系，谁当领导都轮不到我当。这里跟国内可不一样。”

“你还是太年轻，国外怎么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可以操作。你爸在慕家当了三十年司机，看看现在多风光，大豪宅住着，大钞票拿着，出门人家都以为我才是大老爷呢。”

“那我回家啃老吧，这就是现在年轻人最大的孝顺。”

这话说完，王煜的爸骂骂咧咧教训起他不争气不上进，气得他直接挂了电话。

“王秘书，进来一下。”

老板冷酷的嗓音从背后袭来，王煜放下手机整理好仪容仪表，深吸一口气推门重新走进总裁办公室。

造型前卫的椅子上，老板锐利的双目在无框眼镜后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微光，看起来让人脊背发寒。

那种表情叫算计。

王煜跟着老板干了没几天就已经很熟悉。

只听得老板问他：“听王叔说，你研究生读的心理学？”

“是应用心理学里的广告与消费心理学方向。”

“很好。”老板顿了顿，继续道，“那你一定很懂消费者，或者说......观众、网友、粉丝这些群体喜欢什么东西。”

王煜摸不着头脑，乖乖答道：“略懂。爱看热闹爱吃瓜。”

“Right. 从今天起，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

“我有个弟弟要复出拍戏了，帮我送他份大礼。”

晚上9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