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桌上，色泽金黄，喷香四溢的锅包肉被远处一双锐利的双目锁定。

陆千明咬着筷子，伸出左手悄悄拨拉转盘。

厉少昀和制片人正在专注地交谈。

“实在辛苦厉老板跑这么远，主要是资方对本子期待太大，我们整个剧组为了拍好这部剧，都窝在山里头一年了，否则也不会让您来这里试镜。”

“这都是应该做的。剧本阿千离职之前交给我仔细看过了，我很喜欢‘赤阳王’这个角色，有充分的信心能把他演绎好。”

“有您来挑这个担子，我和导演都很放心。就是......就是那个条件，您确定心里不介意吗？”

制片人林哥说完，厉少昀沉默几秒，嘴角勾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

“我没问题，‘赤阳王’出彩的地方在人设和打戏，露不露脸不重要。再说了，导演不也在片酬上面给我补偿了么。”

他说完，伸出手把锅包肉轻轻转到了陆千明的面前。

制片人敏锐捕捉到厉少昀有瞬间的情绪低落，心下难安，便也只喝水，不言语了。

“嘎吱......嘎吱......”

包厢一时间静谧无声，只有某人咀嚼食物的响动。

陆千明已经尽量不发出任何噪音了，奈何这家店的厨子手艺太好，把肉外面那层淀粉衣炸得是酥香脆嫩，一咬就在口腔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噼啪”声。

林哥被这个面生的助理逗笑了，便想着转移话题，化解掉尴尬的气氛。

“厉老板，阿千跟着您挺多年了，怎么突然想着换新人？”

“阿千对象的孩子要生了，钱也赚够了，得回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他说完，眼神直直穿过埋头扒拉菜的陆千明，不知落在了何处。

林哥一副了然的表情，端起茶杯朝向陆千明道：“那就得好好认识一下这位新经纪人了，以后估计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呢。是叫陆先生对吧？陆先生，以后请多关照啊。”

“我只干三个月，是临时工。”陆千明放下筷子，也端起茶，大大方方回敬道，“林哥好。”

“这话怎么说？”林哥有点诧异。

“我是他朋友，帮他干点杂活，顺便出来见见世面。而且我还没毕业呢，这三个月就当是实习。”

这话说完，换厉少昀惊讶了：“你还在念书？”

陆千明点点头：“对啊，都说了我是留子嘛。你们聊，不用管我。”

厉少昀眉头微蹙，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攒在眉间。

他没再多问，继续和制片人聊正事。

午饭吃完送走客人，陆千明看着厉少昀没有动过的筷子，忍不住发问：“你早上就吃了两个鸡蛋，飞机餐估计也没吃吧，毕竟你又不愿意在人前摘口罩。现在还是滴米不进，你在给地球节约资源呢？”

“嗯，以前确实当过环保大使。”

“......”

这突如其来的冷幽默让陆千明有点难绷，一下子接不上话。

惯来嘴碎的人吃了瘪，厉少昀终于找回点成就感，继续道：“其实是因为这次的角色对身材要求很高，你点了一桌荤菜和碳水，我不敢吃。”

说完，他叫了份大拌菜，不放调料，干吃起来。

是个狠人。

陆千明看着那盆绿油油的菜叶子忍不住对厉少昀肃然起敬。

“你刚才说......还在念书？什么书能念十年。”

“哲学呀。出去先读了一年法语，读完本科后接着读研究生，最后读博士。现在一边憋创作灵感，一边憋毕业论文，结果两边都写不出来。”

陆千明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把剩下的锅包肉全夹紧嘴里狠狠咀嚼泄愤。

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颤动着，像极了小松鼠，很是可爱。厉少昀回避视线，盯着碗里的苦菊，开始数这根菜叶子上有多少须须。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还以为你在法国念的是音乐学校。”

锅包肉凉了，嚼起来不脆了，声音闷闷的，让人心情也闷闷的。

“念不了啦，你好心的陆叔叔把我折腾废啦，一拿到话筒就哑巴。我就连写完歌要录demo，也是让迟序来录。”

陆千明说完，灌了自己好大一口饮料，只恨杯子里的不是酒。

短短一句话包含太多隐情，厉少昀知道一时半会儿问不清楚，就安静吃菜，不再找话题了。

下午两点，他们出了餐厅去酒店放行李。

登记时，前台经理的目光一直放在全副武装的黑衣男身上，表情十分警惕。

“请、请您过来刷一下脸，确认身份。”

她说完，厉少昀握着身份证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大挺拔的身材很有压迫感，让她害怕得直咽口水。

几秒钟后——

“......你、你不会是？！我、我是小太阳啊，我是您粉丝！！”

好家伙，遇见活的明星了！

还是自己那个在圈里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前担！

经理看着身份证上的“厉少昀”三个字，忍不住捂嘴惊叹，差点没从柜台后面跳出来。

她眼睛瞪大了，探头探脑，试图看清口罩下遮掩住的真容。

这番动静让酒店大堂里的不少住客忍不住侧目。

“嘘！嘘！”

厉少昀没想到自己息影多年还能有活粉，顿时压力倍增，食指放在口罩前一个劲哀求经理别再嚷嚷了。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后，他慌得额头直冒冷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拉倒。

作为助理，陆千明觉得这种时候，他有必要站出来替老板分忧。

一个箭步冲到柜台闪亮登场后，他大手一拍桌面，声音不高，但语气分外严肃道：“那个，我是他助理，注意保护客人隐私啊，千万不要声张。”

冷脸.jpeg·小陆成功让经理恢复理智。

噤声办完手续后，经理悄咪咪问陆千明：“我能不能要个签名呀？”

“可以啊，没问题，多少张都行。不过......我看你们酒店庄园里的蓝莓长得挺水灵。”

经理一听就懂了，拍着胸脯道：“我是慕昀老影迷了，你放心吧，蓝莓管够，我待会儿就让人送几篮子上去。”

“OK。一手蓝莓，一手签名。”

“OK。”

很快，陆千明的房间也开好了。

经理目送他们走进电梯，满眼都是激动的小星星。

电梯门合上，厉少昀终于松了口气：“我看你这个助理当得还挺过瘾。”

“见世面了，当明星助理原来可以骗吃骗喝。”陆千明现在觉得这份工作还挺有趣。

“但你有点破坏我人设了。”

“......啥意思？”

厉少昀这次出来，只带了个背包，他先把陆千明的行李箱搬进屋，然后才开口解释。

“我因为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阿千就给我营造了低调不张扬的人设，他用饥饿营销来形容。就是除了拍戏拍广告，其他时间不露脸，不营业，不参加任何综艺和采访。像签名这种东西，更不可能一要就给。”

陆千明感到费解：“那你几年前怎么火起来的，给个签名都这么抠搜。”

说到工作上的事，厉少昀骄傲起来：“实力。”

“好好好，演技派。那我海口已经夸下了，你总不能让嫂子丢人吧。”

“......你现在是我的助理，助理应该听老板的话，去收拾东西准备试镜。”

厉少昀的口气突然变得有些不善，陆千明一听就不乐意了。

“给你点阳光就蹬鼻子上脸是吧？还真当我是你下属了？跟慕临结了婚以后咱们就都是亲戚，三个月过后看我不找你哥告状去。”

这话说完，厉少昀脸色一下变得比鬼还难看，给陆千明吓得呆住。

“想去就去，反正我不签。”

比坚冰还冷还硬的几个字砸到地板上，臭着脸的男人说完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陆千明追出去，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你开门，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哪句话踩到你的狗尾巴了？”

厉少昀坐在床上捂着耳朵不回话，任由房门被砸得咣咣响。

“还说自己不耍大牌不为难打工人，你现在就是在为难我！赶紧开门把话说清楚！”

厉少昀戴上耳机钻进被窝，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团成个球，企图以此屏蔽门外的巨响。

这法子不错，门外果然没有噪音了，然而他的手机开始嗡嗡振动。

[小鹿斑比]：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斑点狗]：不想。

[小鹿斑比]：我哪句话没说好，你说出来，我可以道歉。

[斑点狗]：不用。

[小鹿斑比]：打定主意了要闹脾气是吧？

[斑点狗]：不是。

“不不不”三连击一出来，气得陆千明牙根子直痒痒。

看在是三十年好友的份上，他按捺住脾气，尝试进行最后的交涉。

[小鹿斑比]：就目前的关系来说，你确实是老板，我是下属，我不该骂你蹬鼻子上脸，对不起行了吧。

[斑点狗]：不行。

“呵。”

看着“不行”两个字，陆千明气笑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在悠长的，宁静的，传声效果特别好的走廊里放声大喊：

“慕昀下榻锦煌酒店了啊！就在1412号房间啊！”

“就是那个糊了的武打明星慕昀啊！现在改名叫厉少昀了啊！”

“就是那个搞什么饥饿营销，抠了吧唧签名都不愿意写一张的慕昀啊！”

“快来瞧快来看了啊！慕昀欺负员工耍大牌了啊！”

提着两大口袋蓝莓刚出电梯的人傻眼了。

前台经理：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