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
“你说想回法国。”
“现在不想回了。”
“……”
楼道的灯熄灭了，厉少昀半隐在黑暗里，像尊无言的雕塑。
“赶紧进来吧，空调冷气都要跑没了。”陆千明察觉到来人的脸色不佳，就问，“你眼睛怎么红了？没睡好？”
“......嗯。”
看看外卖，小哥还在店里取餐呢，陆千明想了想说：“那你要不再去睡个回笼觉，早饭到了再下来也不迟。”
“我在你沙发上眯一会儿就好。”
厉少昀觉得腿软，可能没力气再回到楼上了。
陆千明点点头回到房间，搜索了下附近可以散心的旅游景区，看中了个深山老林里的寺庙后下单了那附近的树屋民宿。
沙发上，厉少昀直挺挺躺着，两只大眼睛不聚焦，看着房顶出神。
紧紧捂住胸口试图恢复冷静，但心跳声依旧大到震破耳膜，甚至比昨夜的烟花炸裂声更响亮几分。
感觉不能呼吸了。
他爬起来走向卧室。
“你这里有速效救心丸吗？”
“你不会要猝死了吧？” 陆千明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习惯性贫嘴一句，然后瞬间大惊失色，“我、我现在就打120！”
他慌得手机都拿不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等待120接通的几秒里眼泪花子都飚出来了。
“......我没事了。挂了吧，千明。”
那滴眼泪让厉少昀觉得自己又重新拥有了呼吸的权力，心脏也不难受了。
“你确定没事？”
陆千明狠狠抹一把泪水，手劲之大，脸皮都给搓得通红。
“你昨天晚上联合别人撒谎骗我，我今天也骗一下你，咱们扯平了。”
厉少昀开了个玩笑，但被开玩笑的人没笑。
“……拿这种事骗人你不得好死！我今天就要把你的童年阴影重新打出来！”
陆千明急火攻心，对着开玩笑的混蛋锤了几拳，爆发出震天撼地的怒吼。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把人推搡出去，送出狠狠摔门一击。
“对不起千明我错了，我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厉少昀后悔不已，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他一下下轻敲房门，陆千明在另一边重重回拍。
他不敢再造次，重新回到沙发上挺尸。
几分钟后，陆千明的声音闷闷的，从头顶落下。
“你不能用这种事吓我。”
同时，还有滚烫的泪水跟随话音一起掉在斑点狗图案的睡衣上。
厉少昀最害怕陆千明哭，弹起来坐直上半身，慌得失去语言能力。
“我爸癌症晚期，估计活不了多久，我妈也死了好多年。你要是再死，我在这里就真的是孤魂野鬼，没什么念想了。”
“陆叔叔怎么会......”
厉少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声音带着沙哑的意味。
“你替他难过什么，从前他怎么为难你的都忘记了？你们死吧......都死去吧！死了我就再也不用回到这里了。”
陆千明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影纤瘦，显得万分可怜又孤寂。
“1201！外卖！”
“......哦！来了！”
门铃响了，厉少昀赶紧去取，发现陆千明买的是油条、包子和豆浆。
买得少，估计不够吃，他就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十多分钟后，陆千明家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各种琳琅满目的垃圾食品，全部都是厉少昀冲下楼去24小时超市买回来的。
陆千明看呆了：“咋滴，你穷到需要在我家摆地摊了啊？”
“嗯。”厉少昀点点头说，“用微笑买。”
他举起几包泡面，单手叉腰，清清嗓子叫卖：“泡椒牛肉味的，一个笑容。香辣牛肉味的，需要两个......”
演技好台词功底也好的人就是不一样。这几嗓子一出来，就算演员穿着个睡衣也能瞬间把餐厅变成货摊。
“千明，笑一个吧。”他说，“对不起。”
“噗嗤......”
陆千明捂着嘴，眼睛里还有点润泽的水光。
不过，他真的笑了出来。
记得小时候，陆家家教非常严格，陆黎从来不允许儿子做任何他认为不正确的事情。
吃零食就是其中之一。
大概是8岁的时候，那一年，陆千明班上有个同学家里开了小卖部，天天都能去找爹妈要好吃的，差点没给他羡慕死。
他回家提了一嘴想吃辣条，结果吃到了两个耳光。
那时候，他妈妈已经死了，家里大小事务都是陆黎说了算。
陆黎对儿子很失望，为了严格监控，整整一个月都没给儿子拿过一分零花钱。
那一个月，慕昀，也就是厉少昀，日子过得很艰难。
因为小伙伴陆千明不开心，他就不开心。而且更重要的是，陆千明没有零花钱，就要来抢他的零花钱。
得知事实真相后，他想了个办法。
他让慕家的人把陆千明同班同学那家小卖部买下来了，用自己的压岁钱。
等到一个陆黎出差不在家的傍晚，他带着陆千明大摇大摆走进店，小手一挥，说：
“你挑吧！想吃什么就挑！但条件是用笑脸来换，你笑一个我就给你一个零食。”
天老爷，陆千明那天笑得，把整整一年的笑容都要笑完了。
这么多年过去，那家店早就不知道转手卖了几次，陆千明也以为厉少昀不会记得这样小小的一件事。
但今天看着自己用微笑买来的泡面，他恍然觉得厉少昀和小时候的慕昀重叠在一起了，就连眼睛的大小，眼里面的神采都一模一样。
时光到底给这个男人带来了什么。
他盘腿坐在地上，遥遥远望，试图在厉少昀的脸上找寻答案。
几秒后，他垂眸。
不是因为没有找到，而是被那双眸子里的光亮晃了眼。
“小鹿，快来拿你用笑脸赢得的奖品！”
“好耶！最喜欢小慕昀了！”
“千明，来拿你用笑脸赢得的奖品吧。”
“......好。”
[临]：dear，晚安。祝早饭吃得开心。如果能知道你吃了什么好吃的，我一定能做个好梦。
[小鹿斑比]：吃了包子、油条、豆浆。
[小鹿斑比]：还有泡椒牛肉面、烤肠、猫耳朵、辣条、乌梅、跳跳糖、棒棒糖、夹心软糖、曲奇、威化饼干、薯片、可乐、雪碧还有大窑。
[临]：......
陆千明熄灭手机屏，回工作室憋创作灵感了。
另一边，在家睡懒觉的厨子被一记越洋电话敲醒。
“我是慕临，唠唠？”
老板的语气很核善。
厨子：“......唠、唠两分钟的呗？”
厉少昀把餐厅和厨房都收拾干净后，来到工作室犹豫着问陆千明：“你......心情好点了吗？想不想看烟花？碧湾公寓附近那家游乐场周末晚上有花火秀，要是想去，我可以给你买张票。”
“你怎么不去？咱们不是有过一起看烟花的约定么？”陆千明盯着电脑头也不回。
“我周末有拍摄，去不了。”
厉少昀眼神闪烁，透露出心虚，幸而陆千明忙着发邮件，没察觉。
“什么拍摄？”
“呃......就是，就是一家睡衣广告的拍摄。”
这话倒是激发出陆千明的兴趣了。
他停下打字的手，转过头上下打量厉少昀几眼，点评道：“你别说，还真别说，你穿睡衣这种家居服比正装好看得多。因为你长相虽然锐利，但气质特别温和。让我想一个形容词啊......人夫感。对，就是白天叱咤风云，晚上回家后特疼老婆，任劳任怨的那种。”
“......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人夫感”几个字给厉少昀打得分不清荤素，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注视着瞬间空荡荡的工作室房门，陆千明琢磨起逃跑那人脸上的红晕。
他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听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会比别人更容易脸红。
嗯，得找个机会让厉少昀去做个检查才行。
快到午饭的时间，王叔带着赵医生来到1201。
进屋前，他对赵医生说：“昨天夫人跟朋友在外面玩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眼角，麻烦您进去后好好给他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这种小事慕总那边就不用汇报了，您完事告诉我一声，好送您回家。”
客厅里，赵玉茗处理完伤口后，陆千明问他：“进来前王叔跟你说什么了？”
“当我是白痴，说你摔跤伤到了脸，还让我不准汇报给慕临，当我喜欢跟慕临聊天似的。以我医学博士的学位发誓，你这绝不是摔伤。”
陆千明嘿嘿一笑：“其实是跟人打了一架，但对方被我揍得哭鼻子掉眼泪，直喊妈妈呢。”
“你好像还挺骄傲。”
“那当然，毕竟我有个散打冠军做朋友。”
“这么骄傲怎么不去跟慕临邀功，我帮你草拟奏章。”
“......赵玉茗，你可真是医者仁心，菩萨心肠啊。”
赵玉茗陪笑两声，然后收起和蔼，一脸严肃道：“我本来以为你回国，我当你的私人医生可以只拿钱不办事，结果三天两头上门出诊。你还真是不让慕临的任何一分钱白花，可恶的资本家。”
“谁资本家了？”陆千明眉毛一拧，“我可没想靠他养我。除了这次回国花了他挺多钱，在法国这十年的开销全是我自己挣的。”
赵玉茗收起医疗箱，略感惊讶：“那你跟着他图什么？你已经很久没卖出一首歌了吧，现在全靠吃老本过日子呢？”
陆千明站起来，走到客厅一束洁白的雏菊花盆栽旁，浇上点水说：“图什么呢？以前我觉得图一个不留遗憾吧。那时候我跟他一见钟情，头脑发热，这一热就热了好多年。现在怎么感觉，在慢慢退烧了。”
“要结婚啦，爱情走进坟墓啦，很正常。”
赵玉茗迫不及待想回家，医疗箱已经挂在了肩膀上。
陆千明看得出来这人着急，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撂了句：“也许吧。”